那晚我回家,洗到一半的碗还泡在池子里,手机在客厅里震了两下。我擦了手拿起来,是一个旧号码发来的短信:【谢谢你的工作坊。】
落款很简单:Z。
我没有删。这次,我回了一个字:【嗯。】
没有称呼。没有情绪。像在对一个很远很远的岸说话。岸那边或许有人在听,或许没有。
康复中心完工的那天,甲方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孩子们在墙上的手印。红红绿绿的掌印密密麻麻,像一片森林长出新的叶子。
我们站在窗边看孩子们进场。他们的步子慢慢的,小心翼翼地踩在新的地面上,先试探一步,再走第二步。等走到阅读角,灯亮了,他们的肩膀一起一起地松下来,有个孩子“哇”了一声,冲过去抱住那盏落地灯的杆子,脸贴在布罩上,轻轻地蹭。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所有的吵、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凌晨三点和肩颈酸痛,都有了一个清楚的坐标。
回到书店,门口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我刚想伸手去扶,门就开了。
苏蔓站在门口。
她穿一件黑色的长裙,风衣搭在手臂上,妆容清冷,眼尾画得凌厉。她笑了笑,笑容薄薄的:“林小姐,好久不见。”
我托起风铃,止住它的声响:“进来坐,喝水还是咖啡?”
“水就好。”她自顾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把风衣搭在椅背上,眼角扫过柜台上的那捐赠确认单,扫过灯,扫过我,“你过得不错。”
我把水放到她面前,淡淡道:“谢谢。”
她摩挲着杯壁,指甲上的甲油在光里亮了一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旧账。”
我不说话。
“我要离开盛世了。”她看着我,“我以为他会来挽留。”
“他没有。”她笑,笑意里有一种被轻轻掐断的疼,“他没有。”
“那恭喜。”我说,“祝你新的旅程顺利。”
她把眼睛里的锋利收了收,声音放软:“你放心,他也没有来找我。我们俩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些东西。”
“我不想。”我说,“也不需要知道。”
苏蔓怔了怔,轻轻点头,把杯里的水一口喝干。她起身,理了理裙摆,把风衣重新搭到手臂上:“我从来没敬佩过你。今天,是第一次。”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她顿了顿,缓缓道,“你把他的笼子点着了,不是为了烧他,是为了照亮你自己。”
说完,她转身离开。风铃在她身后再一次回响,那声音远远地、轻轻地,像某种延迟的回音。
我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什么被卸下去了一层。
“她说什么?”温然从后面出来,手上还湿着水。
“说灯。”我笑,“我们现在,应该有资格卖灯了。”
温然愣了一秒,跟着笑起来:“有道理。”
盛世的管理层调整尘埃落定后的一周,张诚约了我。
“不是为了肖总。”他说,“为了你自己。”
我们约在一个很小的面馆,墙上贴着手写菜单,墨水洇出斑驳。雨淅淅沥沥,门口拖了一道泥脚印。
“我马上离职。”张诚开门见山,“在离开之前,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他把一只U盘放到桌上,推过来:“匿名的‘S’,在盛世内部不是一个人。”
我看着那只小小的U盘,没伸手去拿。
“里面有一些邮件头信息和外包PR的付款记录,”张诚说,“够你们自保,不够你们报复。”
“我不要。”我说。
“为什么?”他皱眉,“你们总会被他们再盯上。”
“那就再走一次流程。”我端起面,轻轻把面条挑散,“这不是关于他们,这是关于我们。”
张诚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他现在每周去两次心理咨询,第三次做团体辅导。他不再让人提前替他暖牛奶。他开始自己记胃药的时间——”
“张诚。”我抬眼。
他闭嘴,低头,把汤里的葱花捞到碗沿。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轻,“我第一次跟在他身边,是在一个暗得看不见人的旧办公室,他让人把所有灯都打开。我当时想,这个人,一定永远不会怕黑。”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不怕黑,他是不知道黑是什么。”
“愿你身边永远有灯。”他把那张捐赠单的句子念了一遍,“我希望他有一盏。”
“这是他自己的事。”我说,“和我无关。”
张诚点头,把那只U盘收回去,塞进自己口袋。他站起来,弯腰对我鞠了一躬:“无论如何,谢谢你。为他,为我们,为这座城里所有被你点亮的地方。”
我摆摆手:“别谢我,去谢买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