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一个人走回书店。雨停了,地面上反着灯光,像水里落了一个又一个小月亮。我走到门口,摸出钥匙,刚要开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我。
“林晚。”
是一个很低、很轻、很稳的声音。
我回头。肖战站在路灯下,黑色的伞收在手里,没有撑。他的头发有些湿,额角贴着几缕。外套换成了深蓝色,很普通的款式,像在哪家路边店里都能买到。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下。门没开。
“有事吗?”我问。
“没有。”他顿了一下,“只是路过。”
这句“路过”在他嘴里听上去有点笨拙。我不说话,低头又转了一下钥匙,门开了。风铃叮当。
“晚安。”他在我身后说。
“晚安。”我答。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向前一步。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和我的影子隔着门槛,有一个刚刚好的缝隙。
我把灯打开。书店里一盏盏灯顺着回路逐个点亮。外面那道影子在光里淡了、浅了,最后,只剩下一小段伞柄的黑影,贴在门外的地砖上。
城市的夏天来得很快。梧桐叶子越长越厚,阳光透过叶片渗下来,地上是密密一层斑驳。书店门口的两盆橡皮树被我们换到了更大的盆里,土湿湿的,散着一股近乎原野的味道。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风从街口卷进来,风铃被扯得乱响。店里的人一时走不了,便在阅读角坐下翻书。孩子们最兴奋,挤在玻璃前看雨,手指头戳在玻璃上画弧线,画成一圈圈水印。
温然从柜台里探出身,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从柜子里拎出一只纸箱,里面是我们最近订的一批黑伞。我们在“悄悄话墙”旁边摆了一个牌子:自由借伞,随便还。
我把伞一把把撑开晾在门边。雨水沿着伞沿往下滴,滴在门槛那块垫子上,把“WELCOME”的字浸出一圈深色。
雨更大了。对面街角有人没撑伞往这边跑,跑到半途,鞋子在泥水里打了个滑,差点跪下去。那人站稳,冲我们这边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跑。
我端着一杯热可可,靠在门边看雨。忽然有个人影停在门口。我侧头——是肖战。
他没有进来,站在雨幕边缘,肩膀上已经沾了不少雨点。眼角有水,把睫毛粘成一束一束的。那张脸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更清冷,也更……不那么锋利了。
他看了我一眼,把手伸向那排黑伞,抽了一把。伞骨开合的“啪嗒”一声在雨声里很轻。他低声说了一句:“借伞。”
我点点头:“记得还。”
“会。”他说。
他把伞举高了一点,侧身让开门口,把伞影投在地上。那影子正好盖住一个正要从门内跨出去的小孩。小孩仰起脸看他,他把伞再抬高一点,笑了一下,没露齿,也不刺眼,就像一朵云轻轻飘过去。
我看着那把伞在雨里化成一个稳稳的黑色圆,慢慢融进街角的背影里。雨水顺着伞沿成串滴落,像一条柔软的、无声的线。
此刻我忽然很清楚地知道:故事不需要在任何一个节点非要有一个响亮的句点。它可以是很多个逗号、很多个空白、很多个雨天的转场。它可以是一次借伞,也可以是一次不打扰。
设计周结束以后,工作室迎来了第一个来自外地的订单——一间小型民宿的改造。甲方是一个年轻的夫妻档,预算不多,信任很多,要求很简单:“你们做你们想做的。”
我把开工时间定在秋天。夏天我们做材料实验、做盲测、做可替代件的耐用性测试。温然提出要做一个“廉价且长寿命”的五金件清单,我们联系了三家小厂试打样,最后把一套不那么“好看”但非常结实的门把手定了下来。我给它取名叫“安稳”,在清单里标注:能被小孩粗暴拉扯的那个。
这些小小的决定让我莫名满足。它们没有热搜,不会出现在漂亮的广告里,也不会让投资人眼睛一亮。但它们扎实、具体、可验证,像一个人的心跳——平平稳稳,却从不缺席。
书店的“自由借伞”成了本街区的小传统。有人会隔天送回来,有人会等晴天,洗干净再还,有人还会贴一张小纸条:谢谢你们。
偶尔也有人不还。我不追。我在借伞处又加了一行小字:忘了还也没关系,替下一个人挡雨就好。
有一天晚上关店前,我在借伞处发现一把伞,伞柄上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小字:已还。字很工整,像是被练过很多遍的。
我没去猜那是谁。我只是把它擦干,放回了伞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