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天堂的“启明星”校区见证了两批又一批小鬼的欢笑与离别。裴景明和阿飘这对曾经水火不容、后又默契十足的搭档，在共同送走第三批毕业的小鬼后，似乎已经将那份工作初期的磕绊与后来的微妙情愫，都沉淀为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陪伴。裴景明的工作能力越发成熟稳重，那份属于年轻人的跳脱被时光磨砺出温润的光泽。
恰逢此时，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裴景明的邮箱收到了一分可以申请投胎转世的资格认证！
这无疑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阿飘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她由衷地为弟弟感到高兴，他终于有机会开启新的生命旅程；另一方面，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舍也悄然弥漫心间。她压下复杂的心绪，决定好好为他庆祝一番，也庆祝他们共同完成的又一个里程碑。
她特意选了天堂学校最高的观星台。这里远离地面的喧嚣，头顶是浩瀚无垠、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星河，脚下是流动着柔和光晕的云海，静谧而壮美。
“喏，庆祝双喜临门！”阿飘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支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和一瓶散发着幽蓝色光芒、如同液态星河的“穹顶之泪”——这是天堂难得的美酒，价格不菲。她笑容灿烂，眼角眉梢都带着真诚的喜悦，熟练地拔开瓶塞，将散发着清冽寒气和醉人果香的酒液注入杯中，蓝色的光晕在杯中流转，如梦似幻。
“干杯！祝贺裴景明老师，成功‘毕业’，获得新生资格！也祝贺我们，又送走了一群小捣蛋鬼！”她笑着举起杯，清脆的碰杯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悦耳。
裴景明也笑着碰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奇异的微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后劲绵长。他倚在观星台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脚下流淌的云海和头顶浩瀚的星河，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打趣，反而显得异常沉默，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点点星光，也映照着化不开的沉重心事。
阿飘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几杯酒下肚，微醺的感觉让身体放松，也让感官更加敏锐。“喂，”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语气带着调侃，“拿到投胎门票了，高兴傻了？怎么不说话？在想投胎做什么？当条自由自在的鱼？还是当棵大树？我看你挺适合当树的，傻站着不动就行。”
裴景明没有笑。他转过身，正对着她。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或少年意气的眼睛，此刻在星辉下显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月光下，一袭红群、顶着一头波浪长发的阿飘是如此动人！他凝视着她被酒意和星光映照得格外柔美的脸庞，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阿飘……我不走了。”
“……”阿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杯壁刺痛了掌心。“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走？你……你放弃投胎？疯了吧？”
“是。”裴景明回答得斩钉截铁，目光灼灼，没有丝毫犹豫，“我放弃这次机会。”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飘！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声音因为激动和不解而拔高：“为什么？！裴景明你疯了？！你知道投胎的机会多难得吗？错过这次，你要再等多久？为什么放弃？！”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急切。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肯走了？
酒精在血液里燃烧，也烧掉了裴景明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他反手握住她抓着自己手臂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星辉洒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也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浓烈情感。
“为什么？”他重复着她的问题，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阿飘的心上，“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阿飘……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特别……特别得让我挪不开眼。”
“我想留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却异常坚定，“不是因为天堂比人间好，而是因为……这里有你在。没有你，我哪都不去。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夜风停止了流动，星河的光芒凝固在空中。阿飘（裴春和）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手腕处他掌心传来的、灼人的温度，和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深情。
他……他在说什么？
他……爱上她了？
爱上他这个……姐姐？！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凉的栏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嘴唇颤抖着，努力想挤出一点声音。
“裴……裴景明……”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破碎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裴景明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她，没有丝毫闪躲，那份深情在告白后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炽热。
阿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震惊、慌乱、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亏欠了童年、又默默守护了许久、如今却对她诉说爱意的弟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裴景明，你听好了。我不叫阿飘。”她顿了顿，仿佛要亲手撕开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我的名字是，裴春和。编号P7484。”
她的目光直直地刺入他骤然紧缩的瞳孔：
“你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轰——！
裴景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那些关于姐姐的、早已模糊的记忆碎片——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模糊身影，那个答应给他买玩具却再也没回来的中秋……此刻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认知！
震惊、混乱、荒谬感……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炸裂！他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这残酷的真相。
然而，当最初的巨大冲击稍稍平复，当那双他早已刻入灵魂的眼睛带着无法作伪的悲伤和决绝注视着他时，裴景明混乱的心绪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他站直了身体，眼神经历了最初的惊涛骇浪后，竟渐渐凝聚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执拗的光芒。
他向前一步，再次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裴春和……”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那又如何？”
他直视着她瞬间再次瞪大的双眼，毫不退缩：
“那只是我们曾经在人间的身份！在这里，在天堂，我们只是P7484和P7494！我们拥有的是独立的灵魂！没有血缘的羁绊，没有伦理的枷锁！我对你的感觉，是此时此刻、此身此心最真实的感情！这份爱，无关血缘！难道不是吗？”
“其实不是！”裴春和斩钉截铁的回答。
“其实就是！”裴景明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噗——！”
裴春和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的“穹顶之泪”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蓝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滴落，狼狈不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关血缘？！他居然……居然还敢这么说？！
巨大的荒谬感冲散了震惊，甚至冲淡了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气笑的冲动。她用手背狠狠擦掉下巴的酒渍，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带着怒意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果然，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她心里暗暗想着。
“好啊！裴景明！”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姐姐教训不懂事弟弟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手指跟随着吐字的节奏敲击着景明的肩膀，“翅膀硬了是吧？敢调戏你亲姐姐了？”她猛地抬手，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力道大得让裴景明都微微晃了晃，“还‘无关血缘’？跟谁学的这套花言巧语？说！在人间的时候，是不是就没少撩妹？嗯？”
她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鞭子，带着尖锐的讽刺和强装的镇定，试图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一切打回“姐弟”的原位，将那份禁忌的感情彻底碾碎。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可是我喜欢你。”
“谢谢你!”
“我真的喜欢你！！！”
“我真的谢谢你哈！”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任何受伤或坚持的表情，猛地转身，脚步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就要逃离这个充满荒谬的天台。
“姐！”
裴景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再是深情的告白，也不是愤怒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委屈巴巴的、甚至有点耍赖的腔调。
裴春和的脚步猛地顿住，脊背瞬间僵硬，僵直地转过头去，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
“干嘛？”
夜风送来他清晰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撒娇？
“那个......”他的声音闷闷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丧家犬”三个字非常适合此刻的裴景明。
“我刚刚表白失败了……还被你骂了一顿……你……你不来安慰安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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