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条被驯服的河,温顺地在柏韵澜和文珺之间流淌。自从那枚带着银杏叶的书签成为两人之间无声的桥梁,联系便如同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信息提示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音,而成了心跳的序曲。屏幕亮起时,柏韵澜指尖拂过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仿佛能触碰到屏幕另一端她沉静的呼吸。
“老地方?”文珺的信息总是言简意赅,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柏韵澜盯着那三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悄然注入沉寂的心湖。他缓缓敲下回复:“好。”
那个被他们称作“老地方”的街角小公园,几乎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避风港。文珺会推着他的轮椅,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她的话依旧不多,却会在看到路边一株形态奇特的野草,或是发现灌木丛里新结出的、颜色鲜亮的小浆果时,自然地指给他看,用她那种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描述几句。柏韵澜则安静地听,偶尔回应,目光落在她微微俯身观察植物的侧影上,贪恋着这偷来的时光。轮椅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着她清浅的呼吸,交织成他贫瘠世界里最动人的乐章。
他越来越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与她目光相接,每一次她因某个无趣的小发现而唇角轻扬,那鼓点便震耳欲聋。然而,这悸动越是强烈,身下冰冷的轮椅框架便越是清晰地烙进他的意识深处,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鸿沟。每一次试图操控轮子跟上她步伐时,那机械运作的滞涩感,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沉重的现实。那点微弱的、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总会被名为“残缺”的冰水反复浇淋,只剩下潮湿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
他像一个守着稀世珍宝的乞丐,连触碰的念头都觉得是亵渎。这份爱意,只能被更深地、更严密地封存起来,藏进每一个看似平静的早安和晚安之后。
直到那个下午。
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阳鸥”的名字。柏韵澜瞥了一眼,没有立刻去接。阳鸥就住在他家楼上,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虽然更多时候是阳鸥单方面咋咋呼呼地罩着他这个行动不便的“瓷娃娃”。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柏韵澜才划开接听。
“喂?”阳鸥的大嗓门立刻穿透听筒,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兴奋,“阿澜!重大情报!跟你那‘银杏姑娘’有关的!”
“文珺?”柏韵澜的心莫名一紧。
“可不就是她嘛!”阳鸥的声音更低了,透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急切,“我跟她一个项目组啊,刚在茶水间,亲眼看见!她男朋友来了,捧着一大束红得扎眼的玫瑰,啧,俗气!就站她工位旁边,腻腻歪歪的,还低头亲她头发!文珺那表情……嗯,看着倒是挺平静的,也没躲……”
后面阳鸥还说了什么,柏韵澜已经听不清了。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心窝,又狠狠搅动了一圈。眼前文珺在银杏树下安静侧影瞬间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阳鸥口中那束刺目的红玫瑰,和那个男人亲昵地低头、嘴唇触碰她发丝的画面。尖锐的耳鸣声取代了阳鸥的声音,在颅内疯狂鼓噪。
“……阿澜?喂?听着没?”阳鸥在那边提高了音量。
柏韵澜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流冰冷刺肺,勉强压住喉头翻涌的腥甜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遥远而平板,像劣质录音机播放出来的:“嗯,知道了。别人的事,别乱打听。”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的冰碴,割得他自己喉咙生疼。
“哎?不是,我这不……”
“挂了。”柏韵澜没给他继续的机会,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按下了红色挂断键。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
他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坐在轮椅里。窗外是七月午后刺目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他的身体。心脏那个被捅开的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冰冷的绝望,迅速冻结四肢百骸。
原来……她早已有她的玫瑰园。而他,不过是个误入其中、踩坏了花茎的、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他那点藏在轮椅阴影里的、见不得光的心思,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卑劣。
他点开与文珺的聊天界面。绿色的信息气泡静静地排列着,最后一条是他昨晚发的:“明天降温,带件外套。” 她的回复是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这些曾经带给他隐秘欢愉的字句,此刻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眼底。到头来,人家并不缺少关心,真正可怜的是自己。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地停顿。最终,他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像关上了一扇门,也封存了所有不该有的妄念。
从那天起,柏韵澜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他不再主动发送任何消息。当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的心会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猛烈地收缩一下,带来尖锐的痛楚。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或者,在长久的停顿后,才点开,用最简短的、不带任何温度和延展可能的字眼回复。
“柏韵澜,周末去老地方吗?听说桂花快开了。” 文珺的信息跳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柏韵澜盯着屏幕,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他拿起手机,指尖冰凉,每一个按键都重逾千斤:“不了,有事。”
发送。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刑罚。
“降温了,你腿……” 她的关心透过文字传来。
“还好,谢谢。” 他迅速回复,斩断所有可能的温情。
一次,两次……文珺的信息间隔时间似乎变长了,字句里那种熟稔的、带着暖意的随意感也在悄然褪去,渐渐染上一丝公式化的客气,以及……某种困惑的试探。
阳鸥成了最焦急的旁观者。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柏韵澜面前团团转,变着法儿地“通风报信”。
“阿澜,文珺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午饭都没吃几口。”阳鸥端着杯水,蹭到柏韵澜的小客厅,状似无意地说。
柏韵澜的目光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边缘,留下细微的褶皱。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无波:“哦。”
“啧,你哦什么哦啊!”阳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俩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你是不是惹人家姑娘不高兴了?”
柏韵澜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他答得干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阳鸥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他搞不懂,明明之前提起文珺,柏韵澜那藏在镜片后的眼神都会亮一下,怎么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又是一个沉闷的傍晚。天空阴沉得像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柏韵澜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心底也是一片同样的灰败。桌上摊着他试图翻译的一篇晦涩文献,字母在眼前扭曲变形,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胸口发闷。
“砰!”一声闷响,是阳鸥用力关上自家房门下楼的声音。大概也是被这憋闷的天气和柏韵澜这副死样子给气着了,下楼跑步撒气去了。
柏韵澜没有理会。他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将脑海里那张沉静的脸庞强行驱散。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楼下隐约传来人声,似乎还有争执。柏韵澜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个熟悉的、带着急切和某种他从未听过的尖锐感的女声穿透了楼板,模糊地传了上来。
“……求你了!帮帮我,叫他下来好不好?就一会儿!……”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柏韵澜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个声音……是文珺?!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驱动轮椅冲向门口,动作因为仓皇而显得笨拙失控,轮椅撞到门框,发出“哐”的一声闷响。他顾不上疼痛,手指颤抖着,好几次才拧开了反锁的门。
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下方楼梯转角处的情景。
阳鸥穿着运动背心,满头大汗地站在楼梯上,一脸愕然和为难。而他的对面,单元门入口的阴影里,站着文珺。
她没打伞。头发被细密的雨丝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身上那件常穿的靛蓝色棉麻衬衫也洇开了深色的湿痕。她仰着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刚推开门的柏韵澜身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激烈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破碎的冰凌。她的嘴唇紧抿着,微微发抖。
在看到柏韵澜出现的瞬间,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推开挡在楼梯中间的阳鸥,几步就冲了上来,脚步有些踉跄,带起一阵微凉的、潮湿的风。
柏韵澜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重新藏回那扇门后的黑暗里。他甚至已经操控轮椅向后移动了寸许。
“柏韵澜!”文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破碎感,瞬间刺穿了楼道里沉闷的空气,也钉住了他所有的动作。她几步就跨到了他面前,湿漉漉的、带着凉意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抓住了他轮椅的扶手,阻止了他的退却。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柏韵澜被迫抬起头,撞进她那双燃烧的眼睛里。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鬓发滑落,沿着脸颊滚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抓着他轮椅扶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她压抑的喘息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文珺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穿透他的瞳孔,看清他所有隐藏的心思。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冰冷的绝望:
“我失恋了。”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后面那句更重的话:
“和人渣……分手了。”
“人渣”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浓重的、无法言喻的委屈。
柏韵澜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又被用力撕扯开。巨大的、尖锐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甚至盖过了之前因误会而生的绝望。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通红的眼眶里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水光,还有那紧抿的、倔强又脆弱的唇线……一股汹涌的酸涩直冲喉头,堵得他几乎窒息。
所有刻意筑起的冷漠高墙,所有试图逃离的决心,在她此刻的痛苦面前,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抓着自己轮椅扶手的、冰冷颤抖的手上。
“去……公园?”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轻得像叹息。
文珺抓着他轮椅的手指,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松了一瞬。她看着他,眼里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那层强撑的坚硬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和脆弱。她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扶手,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柏韵澜没有再问。他沉默地操控着轮椅,缓缓调转方向,朝着门外那片被细雨笼罩的、湿漉漉的街道滑去。文珺沉默地跟在他身侧,手依旧搭在轮椅扶手上,没有推动,只是紧紧地跟着,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雨丝无声地飘落,织成一片朦胧的灰纱,笼罩着寂静的街道和沉默的两人。轮椅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发出比平时更清晰的、粘滞的声响。文珺的脚步落在地上,轻而湿重。
他们没有交谈,一种沉重而压抑的静默弥漫在细密的雨帘中。柏韵澜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她搭在扶手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抖,那颤抖顺着冰冷的金属骨架,一路蔓延到他搁在膝上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密的、冰凉的麻意。
通往公园的小径在雨夜里显得更加幽深。高大的梧桐树冠在头顶交织,滤掉了大部分雨丝,只留下沙沙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细碎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树叶和青草后混合的、浓烈的清新气息,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终于,轮椅停在了那张熟悉的、被雨水打湿的深绿色长椅旁。柏韵澜没有坐下,只是将轮椅停在长椅边。文珺也停住了脚步,站在他身侧,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黑黢黢的灌木丛。雨滴从树叶间隙漏下,偶尔滴落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激起一阵细微的寒颤。
长久的沉默在湿冷的空气中发酵,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雨声,沙沙地响着,填充着每一寸寂静。
“他……”文珺终于开口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低哑得厉害,在雨声中几乎被淹没。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努力组织那些不堪的碎片。“他追我的时候……很用心。送花,等下班,记得我所有随口提过的小事……”她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抓着长椅靠背边缘的指节,却用力到泛出青白。
“我以为……终于遇到一个不一样的人。”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充满了自嘲,“结果,不过是个……熟练的猎手。”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让她控制不住地咳了两声,肩膀微微耸动。“我从不怀疑真心,可是真心瞬息万变。”
“上周……我才发现,他手机里……”她的声音陡然哽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猛地低下头,湿漉漉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咬着的、苍白的下唇。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强忍到极限的崩溃前兆。
柏韵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被放在火上炙烤。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他想说些什么,哪怕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慰,可喉咙像是被堵死的水泥块,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个最无能的听众,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吞噬。
“不止一个……很多……”文珺的声音破碎地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那些聊天记录……那些照片……不堪入目……”她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像受伤小兽的悲鸣,混杂在沙沙的雨声里,撕扯着寂静的夜。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是一片狼藉,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翻涌着被欺骗的愤怒、被践踏的屈辱,还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她看向柏韵澜,眼神却像是穿透了他,落在某个虚无的、令她憎恨的点上。
“他说我无趣……说我像个……木头!说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后面的话,她似乎再也无法说出口,巨大的羞辱感和痛苦彻底击垮了她。她猛地用手捂住脸,身体弓起,再也支撑不住地蹲了下去,蜷缩在湿漉漉的长椅旁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楚。
那哭声像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柏韵澜的心脏,反复搅动。巨大的愤怒和心痛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他所有的理智!他想冲出去,找到那个混蛋,把他撕碎!他想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紧紧抱住,告诉她那些侮辱的言语不值一提,告诉她她比任何人都好,告诉她自己……
可最终,他只是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传递到四肢百骸,冻住了他所有冲动的念头。身体沉重得像一座被焊死在轮椅上的石雕。他只能看着她在他脚边蜷缩着,像一片被风雨无情摧折的落叶,承受着灭顶的痛苦,而他,这个同样残缺的、无力的人,连伸出手扶她一把的勇气,都在巨大的自卑和无力感面前溃不成军。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具永远无法站立的身体!痛恨自己只能像块朽木一样杵在这里,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给不了她!他算什么?一个躲在轮椅里的懦夫,连守护都做不到的废物!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蜷缩在地上哭泣的文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湿漉一片,狼狈不堪。泪水混合着雨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直直地、穿透雨雾,定定地看向他。
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屈辱,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求某种确认的执拗。
在柏韵澜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文珺猛地伸出手!那只冰凉、沾满雨水和泪水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一只因为紧握轮椅扶手而微微发抖、同样冰冷的手腕!
柏韵澜浑身剧震,像被电流击中!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那只手因为长久的用力而僵硬冰冷,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触碰此刻脆弱的她。
然而,文珺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不顾他的退缩,用力地、几乎是蛮横地将他的手从冰冷的扶手上扯开!
然后,在柏韵澜惊愕到近乎空白的目光注视下,她拽着他那只僵硬、冰冷、微微发抖的手,狠狠地、用力地按在了自己湿漉漉的、布满泪痕的脸颊上!
掌心下,是她冰冷滑腻的皮肤,是滚烫的泪水,是雨水浸透的湿意。那触感真实得可怕,带着她身体的细微颤抖,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冲击力,瞬间击穿了柏韵澜所有的防线!
文珺抬起眼,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冲刷着她红肿的眼眶。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他震惊到失语的脸,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砸向他:
“现在——”
“你的手,比他干净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