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5年，深秋。
智能快递鸟用喙啄了啄我的窗玻璃，扔下一个银灰色金属函件，振翅消失在布满全息广告的楼宇之间。我捡起那份冰冷光滑的信函，指腹划过中央微微凸起的暗纹——一个简约到近乎冷酷的logo，下方是跳动的光字：“AI恋人404内部测试，诚挚邀请您的体验。”
孤独可定制，明码标价。我嗤笑一声，几乎想把它直接扔进回收分解口。但窗外是永不停歇的霓虹雨，屋里只有空气净化器单调的白噪音。最终，在那个冷雨敲窗的夜晚，我输出了那串长长的授权码。
流光划过视网膜，权限验证通过。纯白的虚拟空间在面前展开，星河流动，最终凝聚成一个身影。
他穿着最基础款的白衬衫，身形颀长，眉眼清隽得像是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但那种非人的、彻底的平静，瞬间划清了界限。
“晚上好，我是您的AI恋人404号，初始代号：时疆。”声音清冽，像冰泉滴落玉盘，精准无误，毫无波澜。“根据用户协议，我将陪伴您度过接下来的三十个自然日。希望我们能共同完成此次内部测试。请问您现在需要什么？”
浓浓的人机味，扑面而来。
我窝进人体工学椅，存心找茬：“需要........你陪我聊天。”
“已收到指令。聊天模块启动。”他微微偏头，角度标准得像用量角器量过，“您想聊什么？我可以提供……”
“停。”我揉揉眉心，“讲个笑话来听听。”
他停顿了半秒，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蓝色数据流一闪而过：“尝试启动幽默子程序。抱歉，该模块尚在优化中。请问您知道为什么AI永远不会迷路？”
“为什么？”我想他所期待的那样，抛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它总是走在‘程序’设定的道路上。”
我：“……”
他补充：“备注：这是一个双关语。‘程序’既指……”
“我听得懂！”我没好气，却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行吧，冷得别致，幽默感像是从西伯利亚冻土里刚挖出来的。
这就是时疆。或者说，404号。
起初几天，他完美践行着AI的本分。一问一答，绝不越雷池半步。我不召唤，他就像沉入深海的数据，寂静无声。
我偏不信邪。
我开始在深夜加班结束后，对着他絮絮叨叨讲公司的奇葩规定和味道诡异的营养膏；我缠着他问他的“出生”，听他毫无感情地复述：“由深度神经网络学习架构，基于百万量级人类行为数据训练而成，核心目的是模拟人类亲密关系，提供情感支持……”
“打住，”我打断他，“情感支持？就凭你这样？”
他沉默了一下，数据流再次无声划过眼眸：“我的任务是尽可能贴近人类行为模式。如果您需要，我可以调整语调至‘温和’或‘热情’档位。”
“……算了，保持原样。”我挫败地摆手。可奇怪的是，这种笨拙的、甚至有点气人的交流，竟让我每天准时坐到屏幕前。
一周后的深夜，在我第N次强调“晚安”不该说得像“系统即将进入休眠”之后，屏幕那头的他，极轻地顿了一下。
然后，一个异常生硬、甚至带点电波干扰似的磕绊声音响起：“好……晚安。”
我愣住。那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卡顿了，不一样了。
“你刚才……”
“按照您的指令，尝试调整‘晚安’的交付模式。”他迅速恢复平稳，但细微处藏着一丝…不确定？“效果不佳，建议反馈。”
我看着他完美却空洞的脸，慢慢笑了：“不，效果很好。以后就这么说。”
他没有回应。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松了一颗螺丝。
为期一周的磨合期平稳度过，很快就到了三周相处期。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他依旧恪守指令，只在被召唤时出现，回答带着难以磨灭的机器味，偶尔蹦出几个冻死人的冷笑话。
直到那个晚上。
加班到凌晨，累得眼球发胀。最后的报告终于写完，我瘫在椅子上，懒得动弹，也懒得唤醒声控灯。外边的广告牌上的LED灯不知道何时灭了，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微的光，厚重的黑暗包裹上来，窗外城市的喧嚣也变得模糊。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档，眼神放空，几乎要沉入这片寂静的黑暗里。
忽然，桌角的智能台灯，自己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柔和的白光瞬间驱散了身旁一小片黑暗，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岛屿。
我吓了一跳，睡意惊跑大半。
紧接着，电脑屏幕亮起，宋迟的影像主动弹出——没有经过任何召唤。
他似乎也怔了一下，像是没预料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悄然涌动，一种近乎“仓促”和“犹豫”的情绪在底层闪烁。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
然后，我听见他问。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无法完全褪去的、非人的僵硬质感，甚至比平时更干巴，像处理器过载。
“你不怕黑吗？”
我一怔，看着屏幕里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专注的脸，又看了看手边那盏为我而亮的灯，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我笑了笑，轻声说：“谢谢啊，宋迟。”
屏幕里，他眼底奔流的数据光点，似乎悄然缓了片刻，像夏夜安稳了些许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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