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入皮耶罗办公室时,我比第一次更加谨慎。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我放下需要更换的墨水台和毛巾,开始整理他宽大书桌上散乱的文件。大多是些我看不懂的战略部署图和外交文书。窗外风雪呼啸,我走到窗边想把缝隙关严,却发现窗框早已冻死。
无奈转身时,我的目光凝固了——桌角靠近扶手椅的位置,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硬质的皮革,没有任何纹饰。
我心跳骤然加速。我清楚地记得,我进来时那里除了墨水瓶和笔架,空无一物。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指尖触碰到封皮时,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我咬咬牙,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每一笔都透着冰冷的精确。
“实验体编号L-7,情绪波动阈值异常,对冰元素力产生非适应性排异反应。建议增加观测频率,或进行隔离深度审查。”
L-7……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烙在我肩胛骨下方的编号。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我猛地合上本子,像被烫到一样想把它推回原处。
“咔哒。”
门把手在这死寂的时刻发出清晰的转动声。
我像被钉在原地,血液冻结。
门开了,皮耶罗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脱下沾着雪粒的披风,露出内里深色的执行官礼服,苍白的脸上,那半张乌木面具在炉火下泛着幽暗的光。他的视线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苍白失措的脸上,以及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按在那本黑色笔记上的手。
“你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寒意。
“我……只是整理文件。”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
他没说话,目光缓缓地从我脸上移开,落在那本笔记上,然后又回到我的眼睛。空气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得我几乎窒息。
壁炉里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绝望的死寂。他朝我走来,靴子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像一步步踏在我的心脏上。他在极近的距离停下,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风雪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书卷和墨水的味道。
“凌星,对吧?”他抬手,冰冷的金属指套轻轻拂开我额前的一缕银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你很细心,观察力惊人。”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鬓角滑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迎上他面具后深不见底的目光。那目光像能剥开一切伪装,直刺灵魂深处。
“但有时候,”他俯身,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看得太清……会灼伤你自己。”
“您说得对。”我被迫仰着头,声音轻得像一声破碎的叹息,眼中蒙上一层屈辱又惊惧的水光,“可有些事,即使闭上眼,也像火烙一样……忘不掉。”
皮耶罗沉默了片刻。他并没有退开,反而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我的下颌线,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你知道至冬宫最冷的地方是哪里吗?”他忽然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僵硬地摇头,发丝蹭过他冰冷的手套。
“是人心。”他轻笑一声,气息拂过我的唇瓣,带着非人的凉意,“但你知道吗?你不一样,凌星。”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隔着单薄的女仆裙料,轻轻点在我的心口。
“你这里……藏着一团火。”
我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撞进他深潭般的瞳孔里。他面具下的嘴角似乎真的扬起了一个极细微的、玩味的弧度。
“别怕。”他低语,像魔鬼的蛊惑,“我不会拆穿你。至少……现在不会。”
他终于松开我,转身走向书桌,拿起那本黑色笔记,像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般随意翻了翻。
“明天开始,”他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淡漠,“每日午后,你来我办公室打扫。这是直接命令。”
“……是命令吗?”我声音发紧,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侧过半边脸,炉火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来自好奇者的私人邀请。”他顿了顿,声音里重新渗入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你很特别,凌星。而我……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我站在原地,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只有被他触碰过的皮肤诡异地发烫。这不是庇护,这是一个优雅而危险的陷阱,饵食就是我自身的秘密。
可我别无选择。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答应。
他似乎满意了,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猎人终于看到心仪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了精心布置的笼子。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低头看着仍在微微颤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