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史莱克的。
当他踉跄着冲进自己宿舍门内，背靠着冰冷门板滑坐在地时，脑海中反复轰鸣的，只有废弃仓库里那刺目的血光、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恶臭，以及痛苦主教临死前极度扭曲的疯狂咆哮。
更清晰的是钟离乌的脸。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计划被打断”的懊恼或“属下背叛”的愤怒，有的只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笑意。尤其是在发现霍雨浩身体本能地抗拒战斗，脸色惨白如纸时，他眼底的兴趣似乎更浓了。
“看够了吗，我的圣子？”钟离乌那句调侃的话，此刻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在霍雨浩耳边循环播放。他猛地闭上眼睛，却感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幽暗的眼睛依旧在他视界深处闪烁着，挥之不去。
强烈的呕吐感翻涌上喉咙。霍雨浩捂着嘴冲进洗手间，趴在冰冷的盥洗池上干呕，胃里却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下胆汁的苦涩。他掬起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下巴滴落，仿佛怎么也洗刷不掉那浓烈的血腥气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恨圣灵教，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魂师！可是，当他亲眼看到钟离乌以那样冷酷高效、近乎艺术般的手法处决一个封号斗罗级别的邪魂师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和……一丝不该存在的震颤，击中了他。
更糟糕的是契约！
在痛苦主教发出那撕裂灵魂的咆哮，濒死爆发的怨念即将冲击到他的瞬间，是钟离乌！是他共享过来的、仿佛永不可撼动的强大精神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几乎在屏障形成的同一刹那，契约深处，一种庞大精纯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阴寒魂力如同温热的泉水汩汩注入，瞬间抚平了他因过度惊惧而几乎失控的魂力波动和灵魂震荡。
那不是被迫的！霍雨浩痛苦地意识到。那是一种主动的、精准的“保护”，在他灵魂最脆弱的时候，将他稳稳托住。而契约的链接在那一刻清晰到了极致，他甚至隐约“捕捉”到钟离乌出手时，那种掌控局势的从容，以及……一丝对他状态“好奇”与“观察”的专注。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实时反馈着他的每一丝变化。
他屈辱！他愤怒！他恐惧！可偏偏，在那生死一瞬，是这份扭曲的连接保全了他的意识和灵魂不被重创。一种深沉的、被捆绑至死的无力感和对那份诡异“安全”的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小腹深处传来！
嗡——
霍雨浩身体猛地一僵。那不是魂力运转的滞涩，也不是契约的提醒。沉寂已久的第三武魂——死灵圣法神，那代表着光明属性极致死亡法则的力量源泉，竟在刚才契约魂力涌入、为他梳理混乱魂力的瞬间，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某种外界刺激下，短暂地动了一下眼皮。虽然迅速恢复了沉寂，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霍雨浩心头狂震！
钟离乌在藏经阁的话再次回响：“死灵圣法神……它需要的是理解黑暗的本质，驾驭死亡的力量，最终……让光明在其中涅槃。”“契约将我们的生命与灵魂紧密相连，它不仅是束缚，更是一座桥梁，雨浩。”
难道……难道真的如他所言？接触纯粹的死亡之力，感受契约连接带来的“视角”，竟然能触动沉寂的死灵圣法神？！这发现让他不寒而栗，却又滋生出一丝无法抑制的、对力量真相的探知欲。
他在宿舍里坐立难安，负罪感与对同伴的担忧啃噬着他。时间变得无比煎熬。直到第三天深夜，一个熟悉的气息再次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霍雨浩几乎是立刻离开了宿舍。他需要一个答案，关于贝贝师兄他们的情况，也关于那地狱般的场景后续。他下意识地走向学院后山那片僻静的小树林，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刚步入林中空地，那道颀长的身影已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仰望被树冠切割的星空。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钟离乌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慵懒，缓缓转过身。月光洒在他脸上，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几天前的血腥杀戮从未发生。
霍雨浩没有寒暄，单刀直入：“他们……行动队怎么样了？”
“你的贝贝师兄很能干。”钟离乌随意地点评道，走到霍雨浩面前。“带着他的小队，完美地追踪到了痛苦的秘密据点，捣毁了他的‘痛苦祭坛’，解救了几名奄奄一息的俘虏。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当然，”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嘲弄，“他们发现的据点，只是痛苦故意留下的弃子，真正的核心……早已转移了。不过，这功劳足够他们回去向海神阁邀功了。”
霍雨浩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伙伴们平安无事！这让他压在心头的大石稍微松动，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枷锁套上——这平安，是用他的背叛和眼前之人的操纵换来的。
“为什么？”霍雨浩的声音干涩，“痛苦主教……是你的下属！你杀他……”他不明白，如此重要的棋子，说杀就杀？
钟离乌的笑容冷了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幽寒：“他背叛了圣教的核心律令，擅自动用禁术，为了私欲大规模收集痛苦能量，破坏了教主定下的大计。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霍雨浩的脸，“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并且……妄图染指我的圣子。”
他的语气加重了“我的圣子”四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所有权的霸道。
“你当时的状态……很有趣。”钟离乌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探究，“厌恶、恐惧、抗拒……强烈的排斥感甚至通过契约传递过来，让你的魂力运转几乎停滞。那种发自灵魂深处对‘污秽’的排斥，如此纯粹。”他的视线落在霍雨浩小腹丹田的位置，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沉寂的武魂。“看来，死灵圣法神比我想象的……更‘挑剔’。纯粹的疯狂与混乱的死亡，连你的武魂都看不上眼。”
霍雨浩心中一凛！他果然察觉了！不仅察觉了自己的状态，恐怕连死灵圣法神那微弱的脉动都……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不必紧张。”钟离乌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备，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夸奖的意味。“这说明你的武魂本质是高贵的，你厌恶的，恰恰是最低等的死亡。这是好事。记住那种感觉，雨浩。真正的死灵圣法神，绝非那种低级的屠戮者。”他停顿片刻，目光变得幽深，“至于痛苦？他算什么东西？死了便死了。一个背叛者，一个蠢货，一个差点惊扰到我圣子的……垃圾。”
这番话语冷酷至极，却又隐约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标准——并非世俗的善恶，而是基于某种更本质的“秩序”与“纯度”？以及对“他者”接近“圣子”的绝对排斥。霍雨浩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钟离乌突然伸出手。
霍雨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钟离乌的动作更快。那只微凉的手掌并未触碰他，只是轻轻抬起到霍雨浩面前不足寸许的地方停住。
“感受一下。”钟离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引导。
霍雨浩不明所以，却无法抵抗对方的目光。他迟疑地，分出一缕细微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手掌。
没有任何威胁！更没有痛苦的怨念和血腥。
就在那精神力即将触及的刹那，霍雨浩的丹田再次猛地一跳！这一次，比上次更清晰！死灵圣法神武魂沉寂的“核”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一层极其淡薄、却又无比纯净深邃的银灰色光辉，如同月华，瞬间从那武魂核心深处透体而出，在霍雨浩体表一闪而逝，如同应激反应！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古老、圣洁又充满寂灭气息的波动！冰冷而纯粹，仿佛剥离了一切凡俗污秽的“死亡”本源！
钟离乌眼中骤然爆发出璀璨的精光！那光芒如同最贪婪的旅人发现了稀世珍宝！“就是它！”他低语，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满足，“纯粹的……秩序！寂灭中的光明！这才是它真正的面貌吗？比我想象的……还要美。”
霍雨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武魂异动惊呆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灵圣法神对外界刺激的“回应”！而且，是回应了钟离乌！这发现让他心头剧震，甚至忘了收回自己的精神力。
“看到了吗？雨浩。”钟离乌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肯定，“契约，是桥梁。我气息中的‘秩序’与‘净化’（对杂质的剔除方式），对你而言，不仅不排斥，反而能引动你的武魂共鸣！这才是属于你的‘死亡’之道！理解它，接受它，它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霍雨浩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契约的反馈，武魂的共鸣，钟离乌狂热又充满“理解”的眼神……这一切混杂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契约的纽带，在这个瞬间，不再是单向的压迫，仿佛变成了一种双向的、危险的联系。
看着霍雨浩震撼而茫然的表情，钟离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为“温柔”的笑意。他放下手，那股牵引霍雨浩精神力的感觉消失。
“教会并非铁板一块，总有愚蠢的背叛者。”钟离乌的语调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激动只是幻觉。“痛苦就是下场。记住这个教训，雨浩。”
霍雨浩低下头，心乱如麻。圣灵教内部的争斗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钟离乌的告诫，尤其是武魂共鸣带来的震撼，却让他无法平静。
“我不会控制你成为傀儡，雨浩。”钟离乌看着他低垂的侧脸，月光勾勒出少年清秀却带着疲惫的轮廓。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霍雨浩耳中，“契约的锁链早已捆绑了我们。但我更希望看到你……活着，清醒地活着，然后……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探索这份力量共同的真相。”他看着霍雨浩，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因为，我比你想象的要害怕失去……”
霍雨浩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害怕失去？钟离乌？！这个掌控一切的恶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偏执、狂热、占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安？像一根细针，扎进了霍雨浩心底最柔软也最混乱的角落。
他看不懂钟离乌了。
钟离乌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影渐渐融入阴影，消失在夜色里，留下最后一句话在林中回荡：“海神湖的月色虽然不错，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的圣子。学院里……可还等着你的消息。”
霍雨浩独自站在月光斑驳的林间空地，心湖早已被巨石投入，掀起惊涛骇浪。背叛者的鲜血，伙伴的平安，死灵圣法神武魂的异动，契约带来的混乱感知，钟离乌那番“害怕失去”的惊人之语……这一切都让他大脑一片混沌，久久无法挪动脚步。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无数矛盾力量的拉扯。
直到天光微熹，他才拖着沉重麻木的身躯返回宿舍。刚一进门，一个振奋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就通过通讯魂导器传来，是徐三石：
“雨浩！快来！贝贝他们回来了！特别行动队圆满完成调查任务，带着重要俘虏安全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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