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

那个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久久不散的涟漪。

第二天早上，霍雨浩醒得格外早。他坐在床上，摸着自己发烫的嘴唇，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画面— — 唐舞微颤的睫毛，微凉的唇瓣，还有他僵住的身体和骤然急促的呼吸。

他有点后悔，又有点隐秘的期待。后悔自己太冲动，怕吓到唐舞；期待… … 期待唐舞的反应，他是生气了？还是别的什么？

唐舞进来送早餐时，脚步比平时更轻，几乎像踮着脚走路。霍雨浩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躲闪，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粥… … ” 霍雨浩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单字。

唐舞把粥碗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般缩了回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霍雨浩的心跳漏了一拍。看来，他没生气。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糖，甜丝丝的。

早餐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唐舞收拾餐具时，动作有点心不在焉，霍雨浩甚至听到他不小心碰到了餐桌腿，发出轻微的 “咚” 声— —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唐舞做事向来精准得像台机器。

霍雨浩忍不住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连自己都没察觉。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唐舞依旧沉默，却不再刻意躲着他的触碰；他递东西时，偶尔会让指尖多停留一秒；晚上霍雨浩看书时，他会坐在旁边，安静地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从不中断。

只是那个吻，谁也没再提起，像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藏在沉默的空气里，发酵出甜腻的味道。

霍雨浩的生日到了。他本来没打算过，自从失明后，他就再也没庆祝过生日。

那些 “生日快乐” 的祝福，听起来都像在提醒他失去的光明，刺耳又扎心。但这天早上，他刚走出卧室，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 — 是奶油的味道，混着点草莓的酸，是他以前最喜欢的草莓蛋糕的味道。

“你… … ” 霍雨浩愣住了。唐舞走过来，牵着他的手走到餐桌旁。他摸到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旁边还有一碗长寿面，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生日快乐。”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唐舞在他掌心写字，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带着点郑重。霍雨浩的心脏猛地一跳，眼眶有点发热。他已经很久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了，更别说这样贴心的长寿面和蛋糕。

“谢谢。” 他低声说，声音有点沙哑。唐舞没回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在说 “不客气”。霍雨浩摸着蛋糕盒子，忽然感觉到盒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他拿起来，指尖抚过上面凸起的纹路— — 是盲文。他的心猛地一紧。家里的盲文书籍都是现成的，可盲文卡片不一样，需要专门的工具和练习才能制作。以前的佣人里，没人会这个。

他指尖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卡片上的盲文：“生日快乐，愿你… … ” 后面的字被什么东西蹭过，有点模糊，但霍雨浩还是认出来了— — 是 “重见光明”。

这字迹… …霍雨浩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盲文的书写有细微的个人习惯，比如 “乐” 字的最后一笔，有人喜欢用力压出深痕，有人只是轻轻带过。

而这张卡片上的 “乐” 字，最后一笔带着一个极浅的小勾，和他记忆里的某个人，一模一样。王冬。那个从小和他打架、抢玩具、争第一的死对头，王冬的奶奶是盲人，他从小跟着学盲文，写“乐” 字时，就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小勾。

霍雨浩的指尖僵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不可能的，怎么会是王冬？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赶走。

王冬那么讨厌他，高考前还说过 “老死不相往来”，怎么可能乔装成 “唐舞”，跑到他家来当佣人？

可… … 那些精准到可怕的习惯，那碗带着外婆味道的咸豆浆，那细条的油条，还有这张盲文卡片上的小勾… …一个个细节像碎片，在他脑海里飞速拼凑，渐渐显露出一个让他心惊的轮廓。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唐舞吓了一跳，立刻过来扶他，指尖带着点担忧。霍雨浩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唐舞，”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告诉我，这盲文是谁教你的？”唐舞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冰凉。霍雨浩没等他回应，另一只手猛地伸过去，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靠近自己。

他的指尖颤抖着，顺着对方的脖颈往上摸，划过温热的皮肤，直到触到一块小小的、凹陷的疤痕— — 在颈侧，像一弯残缺的月牙。

是这里！霍雨浩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看不见，但那瞬间的震惊几乎让他产生了视觉的错觉）。

初二那年夏天，他和王冬在巷口打架，为了抢一个篮球。王冬被他推倒在花坛里，脖子磕在了一块碎玻璃上，流了很多血，留下的就是这样一块疤痕。当时王冬捂着脖子，瞪着他，眼里全是不服输的倔强，说：“霍雨浩，你给我等着！”

怎么会… … 怎么会是他？霍雨浩的手无力地垂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餐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唐舞（或者说王冬）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不知何时响起的蝉鸣，聒噪得像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霍雨浩看着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黑暗，都没有此刻让他绝望。原来那个默默陪伴他、照顾他、让他心动的人，竟然是他最讨厌的死对头。

原来那些温柔和默契，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源于他们纠缠了十几年的过往。那… … 那个吻呢？霍雨浩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抬起头，朝着王冬的方向，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骗他？

为什么要装成陌生人，待在他身边？

为什么… … 要让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