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还未彻底驱散夜的寒意，公寓内的静谧却被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取代。
姜瑶几乎一夜未眠，此刻正对着衣柜发呆。里面挂着的，除了她常穿的几件方便练剑的素色运动服和宽大帽衫，就是沈淮不知何时塞进来的、各种价格不菲、风格却与她格格不入的精致裙装。
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强调着某种她拼命想忽略的差距。
最终，她还是伸手取下了那套最熟悉的深色运动服，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指尖拂过柔软的面料，她却觉得像是摸到了一层冰冷的枷锁。
“穿这个。”
沈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洗漱完的清爽水汽。他绕过她，精准地从衣柜最里面拎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是清源学府标准制式的剑修练功服，白底蓝纹，修身利落，只是边角处用同色丝线绣着几乎看不见的繁复云纹，料子也明显比发放给普通学生的更加挺括，蕴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沈家特供的版本。他把她那套也一并“升级”了。
姜瑶看着那套衣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穿学府的制服去接受“审判”，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也像是一种脆弱的坚持。
沈淮没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把衣服塞进她怀里，顺手揉了揉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快点，别让杜老头等急了，他那人，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语气轻松得像是只是去参加一次普通的晨练点名。
他自己则随意套了件黑色衬衫，领口松散地开着，下身是条修身的战术长裤，惊蛰枪化作一枚小小的深蓝色耳钉扣在左耳垂上，闪着不羁的微光。与身边穿着规整练功服、显得越发纤细苍白的姜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门前，沈淮像是想起什么，从玄关柜子上摸出那顶昨天被挑飞、边缘甚至有点破损的棒球帽，扣在了姜瑶头上。
宽大的帽檐瞬间落下阴影，将她大半张脸和那双不安的眼睛都藏了进去。
姜瑶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帽子，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这顶帽子……昨天暴露了一切，此刻却仿佛又成了她唯一的屏障。
“走了。”沈淮握住她的手，推开公寓门。
晨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公寓楼下，意料之中地比平日“热闹”许多。
几个假装晨练、眼神却不断瞟向楼道的修士，远处树下看似闲聊、实则注意力全集中在此处的记者，甚至还有一两个挂着沈家外围人员标识、鬼鬼祟祟的身影。
沈淮视若无睹，攥紧姜瑶的手，目不斜视地朝着学府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却很稳，带着一种劈开人群的理所当然。姜瑶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握着自己那只手的坚定力道。
周遭那些窥探、议论、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让她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帽衫里。
惊蛰枪所化的耳钉上，细微的雷弧不安分地跳跃了一下。
沈淮侧过头，冷冷地扫了一眼一个试图靠得太近、举着留影玉符的记者。
那记者被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戾气骇得倒退两步，手里的玉符差点掉在地上。
一路无话，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清源学府那气势恢宏、笼罩着淡淡结界光华的大门就在眼前。今日守门的弟子明显增加了，神色也比往日严肃许多，目光在沈淮和被他紧紧牵着的、戴着帽子的姜瑶身上来回逡巡，带着审视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淮脚步未停，直接亮出身份玉牌。守门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启了通道。
穿过大门，学府内的气氛更是诡异。往常这个时间，路上应是赶去不同讲堂的学子，充满朝气与忙碌
今日，人却不多，零星的几个学生看到他们，都像是见了什么瘟疫般，立刻远远避开，或假装没看见，或投来复杂难辨的目光——好奇、畏惧、鄙夷、同情……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通往教务处的那条林荫道，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姜瑶的手心沁出更多的汗，被沈淮牢牢攥着，黏腻又冰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狐耳在帽子下不安地转动，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低语和议论。
“就是她吧……昨天直播那个……”
“半妖啊……居然真的在我们学校……”
“沈师兄他……”
“嘘！别说了，他们过来了！”
那些压低的、破碎的字眼，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里。
就在转过一个弯，已经能看见教务处那栋古朴小楼的飞檐时，前方路口突然转出几个人，恰好拦在了路中间。
为首的少年一身华服，腰佩灵玉，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讥讽，是依附于沈家的一個小家族子弟，名叫赵铭，平日裡就没少对沈淮阿谀奉承，此刻却像是换了副嘴脸。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也多是些平日里巴结沈家的旁系或小族子弟。
赵铭的目光贪婪又厌恶地扫过姜瑶被帽子遮住的身影，然后落在沈淮身上，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我们沈家大少爷吗？怎么，今天还真敢来学府？还带着你的……呃，宝贝宠物？”
他身后的几人发出一阵压抑的、附和性的嗤笑声。
姜瑶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抓着沈淮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耻辱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沈淮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赵铭，目光甚至没有焦点，只是淡淡地落在前方的虚空处，仿佛眼前只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搂着姜瑶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护在自己身侧。
然后，他抬起了眼。
那双总是含着笑或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漆黑。像是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海面。
赵铭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想到身后的“靠山”和昨夜得到的某些暗示，又强撑着挺起胸膛，嘴硬道：“怎么？沈师兄还想在学府内动手不——”
“成”字还没出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赵铭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自己的右臂踉跄后退，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右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断了！
没有人看清沈淮是怎么出手的。他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依旧维持着搂住姜瑶的姿势。
只有他左耳上，那枚惊蛰枪所化的耳钉，表面一道细微的雷弧悄然隐没。
沈淮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到痛得蜷缩起来的赵铭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嘴巴不干净，手也别要了。”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赵铭身后那几个早已吓傻、面无人色的跟班。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那几个跟班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搀起惨叫不止的赵铭，仓皇逃离，连头都不敢回。
林荫道上再次恢复了死寂。远处几个偷偷围观的学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躲得无影无踪。
沈淮低下头，看着怀里还在轻微发抖的姜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瞬间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哄劝：“没事了，苍蝇赶走了。走吧。”
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废人一臂的冷酷煞神，只是个幻觉。
他搂着她，继续朝教务处走去，步伐依旧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姜瑶靠在他怀里，帽檐下的嘴唇咬得死紧。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和血腥味，让她心悸，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盘踞不散的畏怯。
他为了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份认知，像是一把双刃剑，割裂着她的恐惧，也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刻下更深的东西。
教务处那扇沉重的檀木门，就在眼前了。
沈淮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抬手，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沉闷，像是在敲击在人的心口上。
门内，隐约传来一声刻板的“进来”。
沈淮推开门，带着姜瑶，一步跨入了那间充斥着陈旧书卷气息和无形压力的办公室。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的不止是面色铁青的教导处杜主任。
还有另外三位身着沈家核心长老服饰、面色沉凝、不怒自威的老者。
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牢牢锁定了门口携手而来的两人。
空气，霎时间凝固得如同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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