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戏

消毒水的腥甜气味被一种更古老、更陈腐的气息取代，仿佛金属氧化与某种有机体缓慢腐烂混合的味道。

玻璃房内，陈教授那具被青铜色树枝结构贯穿、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尸体，正以超越生死的诡异姿态“注视”着闯入者。

“欢迎来到源头……” 球球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它自己，而是层层叠叠，仿佛无数个声音同时低语，回荡在这间充满胚胎培养舱的密室。

凌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缓缓拖离地面，向着房间中央那个散发着不祥绿光的手术台移去。

他挣扎着，但四肢如同陷入泥潭，力量正在被抽离。

他的视线扫过两侧，那些从培养舱中站起的与他面容别无二致的克隆体们，正手持闪烁着寒光的青铜匕首，面无表情地逼近。

它们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某种程序化的精准杀意……

球球轻盈地跃上摇晃的吊灯，尾巴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点向陈教授那转动了180度的头颅。

“他在等你完成最后的融合……” 球球的声音直接钻进凌栖的脑海，冰冷而黏腻，“当他的‘根’彻底扎进你的星盘，你就会成为新的‘母体’……”

下一刻，球球猛地从吊灯上扑下，利爪闪烁着数据与金属的寒光，精准地刺入凌栖心脏位置的星盘纹路。

剧痛瞬间炸开，凌栖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下那正在发光的纹路被强行撬动。

“而我……” 球球的气息喷吐在凌栖耳畔，带着非人的冰冷，“会吃掉你最后残存的意识，让你永远、永远困在这具名为‘凌栖’的躯壳里，成为最温顺的看门狗……”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

然而，就在球球的利爪即将彻底撕裂什么的关键时刻，凌栖一直紧握的掌心——那半块陈教授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星盘残片——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炽烈光芒。

这光芒并非毁灭性的冲击，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否决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以凌栖为中心扩散开来，陈教授那具被机械和数据藤蔓支撑的尸体猛地一颤，机械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表面的数据流瞬间紊乱、崩解。

连接在他胸膛树枝结构上的星盘碎片噼啪作响，纷纷黯淡脱落。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那数十个逼近的克隆体身上，它们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能量核心。

动作僵住，眼中的幽蓝光芒熄灭，紧接着，身体如同充气过度的皮囊，一个接一个地无声爆炸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漫天溅射的淡蓝色营养液和数据碎片，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雨。

“呃！” 球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刺入凌栖胸口的爪子被那股力量猛地弹开，它整个身体被狠狠甩向墙壁，身上新生的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剧烈蠕动、仿佛随时会溃散的数据核心。

他挣扎着抬起头，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惊骇的情绪，死死盯着凌栖手中那发光物。

“平……衡……” 凌栖沙哑地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他感到胸口的星盘纹路正在发烫，并且开始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逆向的旋转。

一股清凉却强大的力量从掌心的残片涌入，与他体内原本的力量交织、抗衡，却又奇异地形成了一种新的循环。

他眼前的视野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看”到陈教授脸上那残留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老化、干瘪、碳化。

转眼间便彻底化作一堆覆盖在机械骨架上的灰白齑粉，唯有那只浑浊的独眼残留着最后一刻的难以置信。

而球球的状态也极差，他银蓝色的毛发正在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身体边缘甚至开始变得模糊。

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仿佛随时会溶解成最原始的数据微粒。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凝聚力量，但那光芒似乎对它有极强的压制作用。

凌栖颤抖着，借助那股新生的力量挣脱了无形束缚，落回地面。

他举起的手掌中，那半块星盘残片的光芒渐渐收敛，但与另一块从他体内“析出”、悬浮而起的虚影源自陈教授给予的融合缓缓靠近。

旋转……它们并未完全融合，却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平衡的双星系统，散发出稳定而强大的能量场。

所有培养舱的玻璃无法承受这种能量的共鸣，在同一瞬间炸裂，舱内浑浊的液体混合着未发育完全的胚胎组织倾泻而出

但流出的液体并未四处流淌，反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与空气中弥漫的数据洪流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涡流，将凌栖托起。

他悬浮在半空，俯瞰着下方彻底崩溃的实验室废墟。陈教授化为飞灰，克隆体尽数毁灭，只剩下球球在角落艰难地试图重组身体。

然后，凌栖的目光凝固了。

在球球那因能量失控而暂时无法维持的形态之下，数据核心剧烈蠕动着，正在艰难地重新构筑躯体——但那不再是幼兽的形态，甚至不再是完全的野兽形态。

一个扭曲的、半人半兽的轮廓正在艰难地成型，它的后背，撕裂的皮肤下，分明有十二对由纯粹数据和微弱金光构成的残缺却无比清晰的羽翼雏形，正在痛苦地抽搐、试图伸展！

那景象神圣又恐怖，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悖论感。

“这才是……真正的‘平衡’？” 凌栖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金属质感与回响。

他手中的双星系统微微震颤，光芒洒落，融入脚下旋转的数据涡流。

通过这突然建立的脆弱的连接，他仿佛能感受到远处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那些被标记的“容器”们。

此刻正同时经历着剧烈的痛苦与蜕变，他们后颈的星盘印记明灭不定，发出无声的哀嚎。

平衡并非静止，而是一种动态的、需要付出代价的制衡。打破旧的枷锁，或许意味着戴上新的、更复杂的镣铐。

凌栖低下头，看着在自己力量笼罩下艰难重塑的球球，那双暂时失去焦距的琥珀色竖瞳深处，旋转的银河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他刚刚阻止了一场吞噬，却似乎亲手打开了另一个更加未知可能更加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远处的黑暗中，新的脚步声响起，密集而沉重，带着明显的金属摩擦声，正向这间核心密室合围而来。危机，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