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三,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珩心中漾开一圈细微而持续的涟漪。去,还是不去?那个放学后的自习室,哥哥口中“比教室安静点”的地方,成了一个无声的抉择。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课堂上,老师的讲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课间,他避免和任何人发生肢体接触,独自靠在走廊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沥沥的雨丝。
放学铃声响起时,他的心也跟着猛地一紧。同学们喧闹着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吃什么、玩什么。陈浩凑过来:“林珩,一起走吗?今天好像没雨了。”
林珩低着头,快速地将书本塞进书包,声音含糊:“……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陈浩愣了一下,也没多想:“那行,明天见!”
看着同学们鱼贯而出,教室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值日生打扫卫生的轻微声响。林珩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
恐惧在耳边低语:回去,回到那个安全的家去。那里没有陌生的目光,没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一丝微弱的渴望却在挣扎:也许……可以试试?就试一次?哥哥说了,不是强制的。
他想起那张画着爬山小人的纸条,想起哥哥站在洗手间外刻意放大的声音,想起雨伞下那片倾斜的空间。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背起书包,没有走向校门,而是转向了教学楼另一侧通知里提到的自习室位置。
走廊很安静,越往里走,人声越稀薄。他的心跳得厉害,仿佛做贼一般。自习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却并不刺眼的灯光。
他停在门口,犹豫着,甚至能听到里面极轻微的翻书页的声音。
鼓起勇气,他轻轻推开了门。
自习室里果然人不多,只有零星七八个学生分散坐着,各自埋头学习,气氛安静得近乎肃穆。讲台前坐着一位值班的老教师,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和蔼地点点头,便又低下头去,没有任何盘问或过多的关注。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此刻却让林珩松了口气。
他找了一个最靠角落、离其他人都很远的位置坐下,动作尽可能地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拿出数学作业,摊开。周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极轻微的咳嗽声。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突然的喧哗,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压迫感。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安全的寂静里,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一道困扰他两天的物理题,之前在家里怎么也理不清思路,此刻,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下,他竟意外地抓住了一个之前忽略的公式条件,思路豁然开朗!
一种微小的、却无比真实的成就感,像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悄悄地探出头来。
他沉浸其中,甚至暂时忘记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林珩猛地从题海中惊醒,警惕地抬起头。
是林烬。
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像是随意巡视般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并没有直接落在林珩身上,而是扫视了整个自习室一圈,最后才仿佛不经意地停在他这边。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林烬的眼神平静温和,没有任何询问或担忧,只是极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弯了一下嘴角,像是肯定,又像是“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的淡然。
然后,他自然地走到讲台边,和那位老教师低声交谈了几句,将保温杯放在了讲台上——似乎是给老教师带的茶水。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也没有再看林珩,便转身悄然离开了自习室,如同他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例行巡查。
门被轻轻带上。
自习室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但林珩的心,却因为哥哥刚才那个短暂的出现和那个无声的眼神,泛起一层温暖的波澜。
哥哥知道他来了。 哥哥没有打扰他。 哥哥用一种最不着痕迹的方式,确认了他的安全,也表达了他的支持。
这种被默默守护、又被充分尊重的感觉,像一件无形却温暖的外套,包裹着他。
他重新低下头,看向那道已经被解出的物理题,嘴角控制不住地,极其微小地向上弯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暗透。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样?自习室还安静吗?”林烬边走边问,语气显得随意而自然,却巧妙地避开了“你去了吗”这样的追问。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那微微偏头的动作和略带深意的眼神,却泄露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林珩走在他身边,声音很轻,“解出了一道题。”
“是吗?哪道?”林烬的语气带着自然的兴趣,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就是……动量守恒和能量结合的那道拓展题。” “那道题是有点绕,突破口在哪?” “用了系统动能定理……” “嗯,那个切入点确实更清晰……”
简单的对话流淌在夜晚的空气里,没有压力,没有考核,只有纯粹的分享。
走到小区楼下,林烬锁好自行车,忽然说:“对了,以后我每周三、四值班巡查自习室。你要是觉得那里效率高,这两天都可以去。”
他给出了一个更具体、更稳定的选择,依然带着“觉得……可以”的弹性。
林珩抬起头,看向哥哥。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哥哥脸上,让他看起来格外温和。
“……好。”他应道。
这一次,声音里少了犹豫,多了几分确定。
微光虽显黯淡,却已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自习室虽空间狭小,却俨然成为一处让人心安的避风港。这一步,他走得艰难万分,然而终究还是稳稳地落下了脚,如同在命运的泥沼中扎下一根坚实的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