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渐移

物理课上的风波，如同一块猛然坠入心湖的巨石，激荡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然而，这一次，林珩并未被那汹涌的浪涛彻底击垮。哥哥的那一句“害怕也没关系，但哥会一直在你前面”，仿佛是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将他那剧烈摇晃的内心牢牢稳固了下来。

虽然恐惧的阴影仍在，但一种微妙的转变正在发生。他不再将那次崩溃视为一次彻底的失败，而是开始尝试理解它，甚至……偶尔会极其短暂地想起哥哥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周末，林烬没有安排任何“活动”，只是让生活回归到最寻常的节奏。他甚至在周六早上难得地睡了个懒觉，阳光晒到床头才迷迷糊糊起来，发现林珩已经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安静地拼着那幅星空拼图，进度颇为可观。

“早。”林烬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饿了吗？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他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晃进厨房，拉开冰箱门翻找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鸡蛋、吐司……啊，还有上次买的速冻包子，蒸几个凑合一下吧，怎么样？”声音混着冰箱冷气溢出的嗡鸣，显得格外慵懒随意。

这种慵懒的、带着点生活气息的随意，让林珩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又放松了一些。他“嗯”了一声，目光依旧专注在拼图上。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林烬的数学课。当他讲解一道例题时，需要在黑板上绘制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粉笔划过黑板，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吱呀声，像是某种隐秘的节奏，在安静的教室里轻轻回荡。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抹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他的指尖与那块黑板之间。

林珩坐在台下，目光紧紧追随着哥哥手中笔尖的移动。忽然间，他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哥哥所画的辅助线似乎略有些偏离了最佳位置，虽然这并不足以撼动最终结论的正确性，却会让接下来的证明过程徒增几分曲折。这一细微的不完美，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一丝涟漪，让他的思绪也跟着微微波动起来。

若是以前，他即使看出来，也绝不敢有任何表示，只会怀疑是自己错了，或者将其视为哥哥又一次隐晦的考验和即将发怒的前兆。

但现在……

他看着讲台上哥哥专注的侧脸，想起他笨拙煮早餐的样子，想起他坐在身边安静拼图的样子，想起他挡在代课老师面前据理力争的样子……

心跳有些加速，手心微微出汗。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颤抖地，举起了手。

这个动作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同学们都有些诧异，林珩在数学课上主动举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林烬也看到了，他停下讲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鼓励：“林珩，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的注视像针一样扎过来。林珩的脸瞬间涨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哥哥的目光，声音发颤，却清晰地指向黑板：“那里……辅助线……如果过这个点作垂线，会不会……更直接一点？”

他说完，立刻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垂下眼睫，等待着可能的反应——不耐烦？否定？甚至……

教室里一片安静。

然后，他们听到林老师轻轻“咦”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凑近黑板仔细看了看。

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过身，脸上不是被质疑的不悦，而是豁然开朗的惊喜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对！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过这个点作垂线，直接利用那个隐含的直角条件，后面至少能省两步！非常好！这个切入点非常巧妙！”

他毫不吝啬地当众表扬，甚至拿起粉笔，按照林珩的思路重新画了一遍，一边画一边向全班解释这个方法的优越性。

“大家看到没有？林珩同学这个思路非常清晰，观察也很仔细！这才是学数学该有的样子，不拘泥于一种方法，要敢于思考，敢于质疑！”

全班同学的目光从诧异变成了惊讶，继而流露出真正的佩服。

林珩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哥哥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讲解着他的思路，看着同学们认同的眼神，听着那些真诚的、不再是同情或恐惧的赞扬……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他死死忍住。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陌生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被认可的激动和价值感。

哥哥没有因为他指出“错误”而生气，反而真心实意的为他的“正确”而高兴。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林珩还坐在座位上，有些恍惚地收拾着东西。

林烬走了过来，没有提刚才课堂上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家里没肉了，得去趟超市。”

“……都行。”林珩低声回答，声音还有些哑。

“那赶紧，去晚了排骨就不新鲜了。”林烬拿起他的书包，很自然地搭在自己肩上。

走在去超市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烬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超市的促销商品，抱怨着物价上涨。

林珩安静地跟在旁边，听着，偶尔极轻地“嗯”一声。

走到生鲜区，林烬认真地挑选着排骨，对比着价格。林珩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哥哥专注的侧脸上。

忽然，他极其轻微地、几乎听不见地开口：“哥……”

“嗯？”林烬抬起头，看向他。

林珩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看着冷鲜柜里泛着红光的肉排，声音像蚊子哼哼：“……谢谢。”

林烬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巨大而温暖的笑容在他脸上缓缓绽开。他没有问谢什么，只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小子。”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跟哥还客气什么。”

结账的时候，林烬坚持买了那盒最贵的草莓，理由是“今天心情好”。

晚上，林珩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作业本旁边，放着那盒洗得干干净净、红艳欲滴的草莓。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

他拿起笔，开始写作业。思路似乎格外顺畅。

写完数学，他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拿出了那张之前被代课老师质问、让他崩溃的物理卷子。

目光落在那些曾经让他恐惧的题目上，心跳依然会加速，但不再是无法控制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尝试着重新去审题，去分析。

遇到卡住的地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立刻陷入自我否定，而是会停下来，思考一会儿，或者在本子上尝试着画图。

偶尔，他会抬起头，看向客厅。

林烬正窝在沙发里看一本厚厚的教育心理学专著，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眉头微微蹙着，看得十分投入。

那里有光，也有可以寻求的帮助。但这一次，他更想先试试，靠自己能走多远。

星轨偏移，虽缓慢，却坚定地朝向新的方向。光芒虽微，已能自燃，并照亮咫尺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