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吞面馆回家的路上,夜色已浓。林珩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感受着车内恰到好处的暖意和轻柔的音乐。这是他记忆中少有的平静时刻。
“累了?”林烬瞥了他一眼,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些。
林珩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确定。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一种长期紧绷后的松弛感,让人昏昏欲睡。
车驶入小区地下车库时,林珩已经半梦半醒。他感觉到车停稳,引擎熄火,但自己没有立即动弹。过了一会儿,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又关上,接着他这边的车门被轻轻拉开。
“小珩,到家了。”林烬的声音很近,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珩睁开眼,看见哥哥弯腰站在车门外,眼中带着他越来越熟悉的关切。
“能自己走吗?还是需要我背你?”林烬问得自然,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常有的对话。
林珩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慌忙摇头:“能、能自己走。”
他解开安全带,动作有些慌乱。哥哥要背他?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林烬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腾出了些许空间,可手却依旧虚悬在车门框旁,像是在默默守护,以防他不小心撞到头。这个细微得几乎不易察觉的保护动作,却如同春日里的一缕暖阳,悄然照进了林珩的心间,令他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电梯里,兄弟俩并肩站着。林烬突然开口:“下周有个数学竞赛,学校要组队参加。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林珩紧张地攥紧了衣角。竞赛意味着压力,意味着可能失败,可能让哥哥失望...
“别紧张。”林烬似乎洞悉了他内心的忐忑,声音沉稳而温和,“名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和体验。而且……”他稍稍一顿,目光里透出一丝笃定,“我相信你会沉浸于解题的乐趣之中,就像当初你解开那道超纲难题时一样,那份成就感足以让人铭记。”
电梯到达楼层,门开了。林烬先走出去,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不管你决定参不参加,我都支持。”
家门打开,温暖的灯光自动亮起。家里整洁干净,却不再是从前那种冰冷无情的整洁。沙发上随意放着几本林烬正在批改的作业,茶几上摆着一盘水果,还有林珩昨晚看到一半的天文书。
“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林烬边说边走向厨房,“我热杯牛奶,睡前喝了好睡觉。”
林珩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恍惚。这个曾经让他恐惧窒息的空间,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家”的温度。
浴室里,热水冲刷着身体,林珩闭上眼睛。他能听到外面哥哥轻微的脚步声,厨房里杯碟相碰的清脆声响,还有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这些平常的声音组成了一支安心的夜曲。
当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一杯温牛奶已经放在床头柜上。林烬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那本天文入门书。
“这本书选得不错。”林烬抬头,微微一笑,“插图很清晰,解释也易懂。周末如果天气好,我们可以去郊外看星星,光污染少一些。”
林珩端起牛奶,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哥。”他放下杯子,声音比平时坚定些许,“那个竞赛...我参加。”
林烬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平静下来,只是点点头:“好。明天我把报名表和资料给你。”
短暂的沉默后,林烬站起身:“那早点休息,别看书太晚。”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却又转身:“对了,明天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尝试做豆沙包怎么样?”
林珩点点头,忍不住问:“哥,你为什么...突然学会做这么多东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怕这个问题会打破眼下难得的平和。
林烬却只是倚着门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夜夜难眠,只能靠看烹饪视频打发时间。每次看着那些菜肴在屏幕上逐渐成型,我总会想,要是……要是你有一天能回家,我至少要学会好好照顾你。”他的声音低缓,像是在诉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每一个字都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空气凝固了一瞬。这是兄弟俩第一次如此接近那段黑暗的往事。
“对不起,小珩。”林烬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消散在空气里,“我那时……被痛苦吞噬了理智,将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你身上。可实际上,我心里明白,那场意外并非你的错。”
林珩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他等待了这么久,整整数年的时光,每一个日夜的期盼与煎熬,终于在这一刻等到了这句话。
“爸妈的离开...不是任何人的错。”林烬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我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责怪,不然太痛苦了...而我选择了最不应该伤害的人。”
林珩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委屈的泪,而是某种沉重的东西终于开始融化的释然。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林烬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在努力,每一天都在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的这声‘哥’。”
林珩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到哥哥眼中也有水光闪烁。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林烬的转变不是出于怜悯或责任,而是真正的悔悟和成长。
“哥,”他轻声说,声音稳定了许多,“明天我想吃豆沙包。”
林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这是一种原谅,一种向前看的意愿。
“好。”林烬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笑容,“那晚安,小珩。”
“晚安,哥。”
门轻轻关上。林珩喝完牛奶,关掉台灯,在黑暗中睁着眼。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
他想起多年前,父母还在时,他们一家四口去露营。在那片无光污染的山区,夜空中的银河清晰可见。爸爸指着星座讲解,妈妈笑着递过热可可,哥哥则偷偷把冰手伸进他后颈,被他追着跑了好几圈...
回忆不再带来尖锐的疼痛,而是变成了一种温暖的怀念。他终于明白,爱不是有限的,怀念逝去的人不需要以折磨活着的人为代价。
隔壁房间,林烬也没有睡。他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张旧全家福。照片上,年幼的林珩被他背在背上,两人都笑得无比灿烂。
“我会好好照顾他,爸妈。”他轻声对照片承诺,“这次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夜渐深,兄弟俩各自入睡。窗外,星星安静地闪烁着,见证着这个家里缓慢而真实的愈合。
长夜依然会有,但黎明的承诺更加坚定。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疼痛已在减轻。而在那片逐渐愈合的心田上,新的希望正如初春的嫩芽,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