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微光

周六的清晨，林珩比往常醒得更早了些。窗外天色尚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薄雾般的光线还未完全穿透云层，空气中透着几分清冷。然而，厨房里却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晨间显得格外清晰。他悄声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林烬站在灶台前的身影。少年微微俯身，神情专注，手中的锅铲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金黄的蛋液在热油中缓缓凝固，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一旁的蒸笼还冒着缕缕白烟，几个刚出锅的豆沙包安静地躺在盘子里，温润的甜香仿佛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哥。”林珩轻声叫道。

林烬转过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又熬夜了，但笑容却格外温暖：“醒了？快去洗漱，吃完早饭我们得出发了。”

餐桌上，林烬轻轻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推向林珩，声音沉稳而温和：“天文馆十点开门，我们早点过去，能避开人流高峰。”他微微一顿，目光中透着几分试探与柔和，又补充道，“看完展览后，要是你还有兴趣，我们可以去图书馆找几本更专业的天文书籍。”

林珩小口咬着豆沙包，甜糯的馅料在口中化开。他注意到哥哥手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基础天文学》，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

“哥，你昨晚看这个了？”

林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随便翻了翻。毕竟要陪你去天文馆，总不能一问三不知。”

这个细微的细节，让林珩的心头悄然涌上一股暖意。曾经的林烬，向来不肯浪费一分一秒，凡事都追求效率，从不做任何看似“无用”的事情。然而此刻，他竟愿意为了一次兄弟间的出行，默默提前做起了准备。这不经意的转变，仿佛在林珩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去天文馆的路上，林烬没有开车内的音乐，而是和林珩聊起了他大学时选修天文学通识课的经历。

“那时候总觉得这些课没用，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是那些‘无用’的知识最让人怀念。”林烬握着方向盘，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的路，“人啊，不能只活在功利的计算里。”

天文馆的新展览名为“宇宙的韵律”，从微观粒子到宏观星系，揭示着自然界中无处不在的数学规律。站在全息投影前，看着行星沿着精确的轨道运行，林珩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看，这就是我们上周讲过的椭圆方程。”林烬指着行星轨道示意图，声音中带着教师特有的耐心，“但在这些冷硬的公式背后，是数十亿年的宇宙演化史。”

这一刻，林珩忽然明白了哥哥一直想告诉他的道理：知识不是用来炫耀的工具，而是理解世界的方式。

展览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星空投影。当灯光暗下，穹顶上出现灿烂的星河时，林珩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在这片人造的星空下，他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却又如此自由。

“很美，是不是？”林烬轻声说。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林珩点点头，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哥，你相信命运就像这些星星一样，早已被设定好了轨迹吗？”

问题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太像是对他们过去种种的隐喻，太容易触碰到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然而林烬沉默片刻后，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更愿意相信，我们就像这些星光。即使轨迹早已注定，但在抵达终点之前，依然可以照亮很多东西。”

从天文馆出来后，林烬真的带林珩去了市图书馆。在安静的书架间穿行时，林烬低声说：“以后每周末，我们都可以这样出来走走。不只是学习，而是真正地看看这个世界。”

午餐是在一家小面馆解决的。等餐的时候，林烬从包里拿出竞赛的复习资料，但这次他没有急着讲解题目，而是先讲起了出题老师的背景和研究方向。

“了解这些背景，并非为了押题，而是为了洞悉题目背后隐藏的思维脉络。”林烬手中的铅笔轻轻叩击着纸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就如同刚才在天文馆所见的那样，每一则规律、每一种现象，都脱胎于它特定的语境，唯有追溯其根源，方能真正领会其中的奥义。”

这种教学方式与从前截然不同。过去的林烬只要求结果，现在的他却更注重过程的启发。

回家的路上，林珩靠在车窗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车已经停在了小区车库，身上盖着哥哥的外套，座椅被稍稍放倒，车内的温度调得恰到好处。

林烬正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手里还握着那本天文书。

看着哥哥安静的睡颜，林珩忽然意识到，改变的不只是他自己。林烬也在努力挣脱过去的阴影，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哥哥，更好的人。

那天夜晚，林珩主动提议要一起准备晚餐。厨房里，兄弟二人并肩而立，一人专注地切着菜，另一人则熟练地掌勺翻炒。尽管他们的配合尚显生疏，但一举一动间却流淌着一种难得的默契，仿佛久别重逢的羁绊正悄然复苏。

“下周末就是初赛了。”吃饭时，林烬状似随意地提起，“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已经让我很骄傲了。”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林珩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睡前，林珩翻开那本从天文学展览带回的小册子，星空图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想起白天在投影下看到的星河，想起哥哥说的那句话：即使轨迹早已注定，但在抵达终点之前，依然可以照亮很多东西。

敲门声如微风拂过，轻柔地在空气中荡开。林烬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倚在门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提议的温和：“明天我们去郊外的森林公园转转吧？听说那里的红叶正值盛期，漫山遍野，美得像画一样。”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带着些许期待，又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柔软。

林珩接过牛奶，温热透过玻璃杯传到掌心。

“好。”他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窗外，夜空如同被城市的霓虹撕裂了一般，星光在那片璀璨的人造光芒中几近隐没，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林珩心里明白，那些星辰依旧悬挂在那里，默默地燃烧着自己，散发着微不可察却坚定的光辉。就如同他此刻胸腔中那簇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虽渺小如萤，却倔强地跃动着，在黑暗里执拗地寻找着属于它的方向。

长夜依然漫长，但裂痕中已经透进了微光。而这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