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十六章《残秽难涤》接着的,虐文
那声隐约的呜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林珩混沌的脑海,瞬间便被更庞大的苦涩和绝望淹没。是错觉吧?那个能面无表情逼他吞下罪孽、冷眼看他日渐腐朽的林烬,怎么会痛苦?他若有半分痛苦,又怎会如此待他?
第二天数学课,林烬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拔,西装革履,镜片后的目光冷静锐利,与家中那个阴郁绝望的哥哥判若两人。他是林老师,备受校领导器重、学生敬畏的数学班主任。
林珩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恨不得将自己隐形。他低着头,试图屏蔽讲台上那个熟悉又恐怖的身影,但林烬的声音,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定理,都像带着倒钩,精准地刮擦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林珩。”
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点了他的名字。
林珩猛然一颤,如同被电流击穿般骤然抬起头,迎上了林烬透过镜片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冷冽如冰,没有半分温度,唯有公事公办的审视之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厌弃,像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肌肤,不留痕迹却让人寒彻心底。
“上来解这道函数题。”
黑板上是一道复杂的压轴题。若是以前,这对数学成绩优异的林珩来说并非难事。但现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那无尽的苦涩味浸泡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勉强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讲台。
粉笔握在手里,冰凉滑腻。他试图集中精神,但公式和数字在眼前扭曲、旋转,混合着那股铁锈般的苦味,让他阵阵反胃。他的手抖得厉害,在黑板上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台下开始有窃窃私语。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疏远。
“看来林珩同学最近‘状态’不佳,连这么基础的思路都没有了。”林烬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教室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只有林珩能听出来的残酷讥讽。
“基础”两个字,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林珩心上。他想起昨晚那碗混着苦涩的白粥,想起那个蓝色的药瓶。他的基础,他的人生,早就被那场车祸和之后的罪孽摧毁了。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僵在讲台上,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羞耻和浑身冰凉的恐惧。
“下去吧。”林烬最终冷冷地道,语气中的失望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在林珩身上,“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那一整天,林珩都如同梦游。每一节课,他都感觉讲台上的老师化作了林烬,用那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每一次课间,同学们的交谈声都像是遥远的噪音,他被隔绝在自己的世界里,唯一的伴侣就是那如影随形的苦涩。
放学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磨蹭到教师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鼓起勇气敲了敲。
“进来。”
林珩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林烬一人,他正伏案批改作业,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边,却化不开他周身的冷硬。
“把门关上。”
林珩依言照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林烬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他:“说吧,最近怎么回事?上课魂不守舍,同学们反映你行为怪异,不与人交流。”
林珩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哥哥你喂我吃了带着父母血命的药?说我现在看什么都像毒药,吃什么都像吞灰?
“说话!”林烬的声音陡然严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我……我吃不下东西……”林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嘴里……总是很苦……”
林烬沉默了几秒,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然后,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站起身,走到林珩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林珩完全笼罩。
“苦?”林烬俯视着他,眼神深处是翻涌的、近乎狰狞的痛苦和某种扭曲的意味,“林珩,你觉得什么是苦?是吃不下饭的苦,还是眼睁睁看着父母为了抢那瓶‘救命的药’而出车祸死掉的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劈开林珩努力想要掩盖的伤疤。
林珩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原来哥哥都知道!他知道那苦味的来源!他知道这一切的关联!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痛苦吗?”林烬向前逼近一步,双眼布满血丝,仿佛有无数压抑的情绪即将挣脱束缚,喷涌而出。他的声音颤抖而低沉,带着一种剜心般的痛楚:“看着你,我就像看见了那个夜晚的自己——那个贪婪地伸手、亲手引发一切的人!那药……是爸妈用命换来的!它原本该挽救他们的生命!可结果呢?却进了你的肚子!而现在,你竟然还敢嫌它苦?!”
林烬猛地抓住林珩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眼熟的小药瓶——不是十年前那个蓝色的,而是类似的白色药瓶,里面装着几颗维生素片。
“觉得苦吗?”林烬的眼神中燃烧着疯狂,又浸透着绝望。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将药瓶塞进林珩的掌心,声音低哑却字字如刀,“那就记住这苦味!永远都别忘记!这是你欠爸妈的,也是我欠你的!我们……谁都别想好过!”他的声音颤抖,像是一道从深渊里撕裂出的咆哮,带着无法平息的怨恨与痛楚。
林珩看着手里的药瓶,巨大的恐惧和罪恶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无尽的干呕。
他瘫软在地上,如同一只被撕裂的破布娃娃,无力而破碎。眼泪混杂着冷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与唇齿间挥之不去的苦涩交织,狼狈不堪地滑落在地,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林烬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痛苦地蜷缩,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是同样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毁灭欲。
办公室外,学生们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那声音轻快而明亮,却遥远得如同隔了一个世界,仿佛触不可及的幻梦。
而在这扇门内,只有无声的酷刑,和两个被往昔罪孽蚀骨啃噬、共同坠入无间地狱的灵魂。
那白色的药瓶,宛如一道崭新而残酷的烙印,灼烫在林珩的心头。残秽之毒早已深嵌骨髓,如今,甚至连求救的资格都被无情剥夺殆尽。
这蚀骨之秽,永世难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