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子摔碎的脆响还在空气里荡，苏浅瑜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红痕，忽然觉得那点烫疼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看着顾泽絮埋在膝盖里的背影，蓝布褂子的后领磨出了一圈毛边，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去年摘枣子，你摔下来流了好多血，”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我用手帕给你包的，你说等我学会系鞋带，就教我骑自行车。”
顾泽絮的肩膀猛地一颤，手指抠着竹椅的缝隙，指腹蹭掉了一小块陈旧的漆皮。院子里的老母鸡又开始咯咯叫，好像在重复那些被遗忘的夏天。
苏浅瑜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瘀伤上，那片青紫像块浸了墨的布，晕开不祥的颜色。她想起街坊说的“起冲突”，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她往前挪了半步，后腰还在隐隐作痛，“转学是不是……”
“没有！”顾泽絮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铺开，“谁能欺负我？我在新学校好得很，比在这破村子强一百倍！”他抓起地上的手机狠狠往墙上砸，屏幕瞬间裂成蛛网，游戏的音效戛然而止。
碎玻璃溅到苏浅瑜脚边，她却没躲。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她脚前，像道跨不过去的沟。
“那你为什么不念书？”她的声音突然硬起来，带着点豁出去的执拗，“你说过要考县一中的，说要带我去看樱花的！”
顾泽絮的脸猛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滑坐在地上。他蜷着膝盖，后背抵着竹椅腿，喉结滚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含混的话：“说了不算数的多了去了。”
苏浅瑜忽然看清他脖颈处的淤青，不是摔的，是被人打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滚烫的泪，啪嗒掉在手背上的烫痕上，疼得她缩了缩手指。
“我不等你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抖得像要散架。
顾泽絮猛地抬头，眼里的雾散了一瞬，露出惊惶的底色。风卷着石榴叶掠过院角，去年埋弹珠的地方，草长得老高了。
苏浅瑜转身往外走，后腰撞在条凳上的疼还在，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她没回头，直到走出顾家院门，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后来街坊说，顾家小子没过几天就跟着他爹去南方打工了。有人在镇上的汽车站看见他，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腕上还缠着纱布。
苏浅瑜考上县一中那年，春天的樱花开得铺天盖地。她站在花树下，手里攥着那张边角卷了毛的纸条，上面“等我回来”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了蓝。
有个穿工装的青年从樱花道上匆匆走过，袖口沾着机油，侧脸的轮廓有点像顾泽絮。苏浅瑜的心猛地跳起来，可等她追过去，人已经混进了人群里，只留下一阵风，卷走了片粉白的花瓣。
那年秋天，她回村子看奶奶，路过顾家旧院，看见新住户在刨石榴树。树根下滚出几颗玻璃弹珠，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像少年藏在眼底，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