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观众

第六章：特殊观众

第七天的黄昏，阳光斜斜地洒在展览馆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一片斑驳陆离的光影。林默蜷缩在展台中央，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像深海中沉睡千年的古老生物。他早已习惯了游客们惊异的目光、孩童的尖叫、摄影师的快门声，甚至那些低声议论“这真的是人吗？”的窃语。然而，今天，他的注意力却被一个身影牢牢攫住——那位穿灰色风衣的中年女子。

她不是第一次来了。

从第三天起，她便准时出现在下午三点整，步伐沉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钟表所驱使。她不拍照，不录像，也不与同伴交谈，只是静静地站在玻璃外，目光如探针般穿透透明屏障，落在林默的每一个动作上。她的站姿笔直，双手交叠于身前，像一位沉默的观察者，又像一位等待某种信号的守望者。

起初，林默以为她只是个痴迷于异象的普通观众，或许是个心理学家，或某个神秘学研究者。但随着日子推移，他开始察觉到异常。当其他游客在喧闹中散去，当清洁工推着拖把清扫地面，当警卫开始例行巡逻时，她依然伫立原地，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她的视线从不游移，始终锁定林默，像是在解码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鳞片的微颤、每一次无意识的龙尾摆动。

林默开始怀疑：她究竟在看什么？是好奇？研究？还是……监视？

一次，趁着警卫换岗的间隙，林默决定试探。他缓缓抬起右前肢——那是一只覆盖着坚硬黑鳞的龙爪，指节粗壮，指尖锐利如刀。他深吸一口气，在玻璃上缓缓划动。划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某种远古文字在苏醒。一笔，一划，他拼出了三个歪斜却清晰的字：救——我——。

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盯着那女子，渴望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震惊、同情，甚至恐惧。然而，她只是微微眯起眼，嘴角竟浮现出一抹近乎悲悯的弧度。随即，她轻轻摇头，转身离去，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林默僵在原地，爪子仍贴在玻璃上，那三个字像烙印般刻在透明的屏障上，也刻进他的灵魂深处。她看见了，她一定看见了。可她为什么无动于衷？她是谁？为什么偏偏是她，能让他在无数冷漠目光中感到一丝异样的温度？

那天晚上，林默辗转难眠。展馆的灯光熄灭后，黑暗如潮水般涌来，他蜷缩在角落，思绪如乱麻。他开始回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记忆模糊，像被浓雾笼罩。只记得一场实验，一次意外，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再睁眼，他已不再是人形。

而她，那个灰衣女子，或许是唯一能拨开迷雾的人。

第二天，林默早早醒来，心中翻腾着不安与期待。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那张纸条——那是昨晚在停车场，他正准备离开时，她突然从阴影中走出，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塞进他手中，然后迅速隐入夜色。

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串坐标，以及一个时间：23:47。

他握紧纸条，指尖微微发抖。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夜幕降临，林默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展馆。他换下制服，戴上兜帽，悄然穿过城市边缘的废弃工业区。坐标指向一座荒废的旧科研中心，外墙爬满藤蔓，铁门锈迹斑斑。他抵达时，正好23:47。

她已在等他。

月光下，她的面容比白天更加清晰——眼角有细纹，眼神却锐利如鹰。她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跟上。穿过破碎的玻璃门，进入一条幽深的走廊，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标识：“基因调控实验室 - 第七区”。

“你不是第一个。”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也不是最后一个。”

林默喉咙发紧：“你到底是谁？”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我是‘守望者’的一员。我们监视那些被‘转化’的个体，记录他们的行为，评估他们的意识残留程度。”

“转化？”林默喃喃，“你是说……我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当然不是。”她冷笑，“你以为这是展览？这是观察。你们每一个，都是‘新形态计划’的实验品。政府秘密项目，旨在创造可控的半生物兵器。而你，林默，曾是项目组的助理研究员。”

林默如遭雷击。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实验室的白光，试管中的蓝色液体，同事们的低声讨论……他想起自己曾反对这项研究，认为伦理界限已被突破。然后，某天晚上，他被注射了一种新型基因融合剂……

“我……我记得了。”他声音颤抖，“他们说这是‘自愿测试’，但……我根本没有签字。”

“你签了，但签的是空白文件。”她递给他一份泛黄的档案，“这是你的原始合同。他们用心理暗示让你相信你在参与一项普通研究。而真正的目的，是把你作为第一个完全转化体进行公开展示，测试公众反应。”

林默翻开档案，看到自己的照片，工牌，签名。一切真实得令人窒息。

“那……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因为转化过程虽然不可逆，但意识觉醒的个体极少。大多数人在完全龙化后失去人类思维，成为纯粹的野兽。而你，还在挣扎，还在试图沟通。这意味着，你可能保留着反击的能力。”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我们想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愿意承担后果。一旦你开始反抗，他们就会启动清除程序。你可能会死，也可能……彻底失去人性。”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已不再是人类的手，而是覆盖着鳞片、利爪森然的龙爪。他曾恐惧这副躯体，视其为诅咒。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具身体，或许正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们为什么要公开展示我们？”他问。

“为了驯化公众。”她答，“让人们习惯非人存在，为未来的大规模部署铺路。你们不是怪物，你们是‘先驱者’——被牺牲的先驱者。”

风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吹动她的风衣。远处，警报声隐隐传来。

“时间不多了。”她说，“明天，他们会给你注射第二阶段强化剂，那将彻底抹除你最后的人性。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林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

“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微型数据芯片：“这里面有所有实验资料，包括控制系统的后门代码。你必须在注射前，将它插入展馆主控室的终端。一旦激活，所有展示个体的神经抑制器将短暂失效——那是你们唯一能行动的十秒。”

“十秒？”

“足够了。”她凝视着他，“足够你做出选择。”

林默握紧芯片，仿佛握住命运的钥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展品，不再是实验体，而是一个觉醒的反抗者。

而那位灰衣女子，不再是神秘的观众，而是他通往真相的引路人。

月光洒在废墟之上，映照出一人一龙并立的身影，仿佛远古神话在现代都市的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