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挣扎

第八章：内心挣扎

林默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现在动物园那斑驳的铁栅栏后。此刻，他蜷缩在出租屋最阴暗的角落，厚重的窗帘紧闭，仿佛连一丝阳光都足以灼伤他敏感的皮肤。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混杂着未清洗衣物的酸臭与堆积已久的外卖残渣散发出的腐气，令人窒息。手机屏幕在幽暗中不断闪烁，银行的催款通知如雪片般接连跳出来，每一条都像冰冷的铁链，一寸寸拖拽着他坠向无底的深渊。房租已逾期七天，信用卡账单进入催收阶段，电话铃声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钝刀在太阳穴上反复刮擦，颅内仿佛有低沉的呢喃在回应外界的压迫，如同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

他死死盯着账单上那一串串刺目的红色数字，指尖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贫穷带来的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崩溃的怀疑——他是否还配被称为“人”？昨夜，他在超市买回一块冷冻牛排，本想煎熟果腹，可当刀叉尚未触碰肉块时，一股原始的冲动猛然攫住了他。他猛地扑上前，牙齿撕开塑料包装，生肉的腥膻之气瞬间灌入鼻腔，竟让他感到一种诡异而深切的满足。他怔立在厨房中央，嘴角还残留着血丝，镜中的自己双眼泛着幽光，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狭长的竖线，宛如一头潜伏于远古深渊的掠食者，正悄然睁开双眼。

那不是幻觉。那是龙的本能，在他体内悄然觉醒，日益清晰，愈发无法忽视。它不再蛰伏，而是以低沉的脉动，与他的心跳逐渐同频。

第四天清晨，林默强迫自己推开那扇沉重的房门。阳光刺得他双眼生疼，街道喧嚣如潮水般涌来——人群的体味、汽车尾气的焦灼、远处面包店飘来的焦糖香气……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仿佛他正透过另一双眼睛，重新审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他换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制服，脚步沉重地走向动物园。铁门吱呀开启的刹那，笼中猛兽低沉的咆哮在耳畔响起，那声音不似威胁，反倒像一种隐秘的召唤，仿佛在迎接一位失散已久的同类归来。

王经理快步迎上，脸上堆着惯常的市侩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褶皱：“哎哟，小林啊，可算来了！我还真怕你撂挑子不干了。今天可是大日子，VIP参观，上头特别交代要安排妥当，表现好了，奖金翻倍！”

林默勉强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奖金而来，而是为了直面那些他长久逃避的真相。

那位VIP在两名黑衣保镖的严密护卫下缓缓走来。他身形瘦削，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没有像普通游客那样隔着围栏拍照或惊呼，而是静静伫立，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林默层层伪装。那一刻，一股寒意自脊椎骤然窜上头顶，林默几乎屏住了呼吸——这人不是来看动物的，他是来确认“实验品”的状态。

“这头龙很特别。”金丝眼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专为林默一人而说，“基因稳定性远超预期，融合度接近完美。”

林默的心脏几乎骤停。他低头假装整理工具箱，手指却已沁出冷汗，指尖微微发麻。苏教授临终前那句嘶哑的遗言在耳边轰然回响：“他们不会放弃……你是最成功的样本，也是最危险的那个。”那时他尚不懂“样本”二字背后的血腥与冰冷，如今，他终于彻悟。他并非偶然变异的异类，而是某个庞大、隐秘计划中精心设计的一环——被植入基因、被监控成长、被标记命运。他的“觉醒”，或许早在某份冰冷的基因图谱中就被精确计算，毫厘不差。

表演环节开始了。林默被安排展示“驯化龙类的日常训练”。那些动作本应轻而易举——跳跃、翻滚、模拟捕猎——但他却故意迟缓，频频失误。一次腾跃中，他“失足”跌倒，引来游客一阵轻笑。王经理脸色铁青，连连赔笑道歉。金丝眼镜站在外围，眉头微蹙，却始终沉默。直到表演结束，他才缓缓转身，低声对保镖交代了什么，随即离去，背影如刀锋般冷峻。

而林默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他手腕上。那是一块看似普通的金属腕表，可在阳光折射的瞬间，表带上浮现出一个极小却无比熟悉的徽记：银色的鹰首傲然挺立，双翼缠绕着双螺旋结构的DNA链——那是军方“异种生物研究局”的绝密标识。他曾在一个深夜的加密网页上偶然瞥见这个符号，当时不解其意，如今却如烙印般深深刻入记忆，带着血与火的警示。

他独自站在空荡的表演场中央，四周的欢笑与掌声早已远去，只剩下风穿过铁笼的呜咽，如同亡灵的低语。他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皮肤下似乎有细密的鳞片正悄然浮现，又在意志的强行压制下缓缓隐退。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混日子、苟且偷生的饲养员，也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人类。他是夹缝中的存在，是科学狂想与自然法则激烈碰撞的产物，是被创造、被利用、又被追捕的“完美作品”。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沦为标本，不甘心被囚于铁笼供人解剖研究。苏教授以生命传递的警告，不是为了让他顺从，而是为了唤醒他体内沉睡的另一种力量——不仅是龙的本能，更是人类不屈的意志与尊严。

夜幕降临，林默没有回家。他绕到动物园后山那片早已废弃的饲养区，那里曾关押过早期实验失败的“残次品”。锈蚀的铁门上布满深深的抓痕，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玻璃与废弃的注射器，仿佛诉说着无数无声的哀嚎。他蹲下身，在一堆瓦砾中翻找良久，终于拾起一块残破的芯片，表面印着模糊却清晰可辨的编号：“L-07”。

那是他的前身——在成为“林默”之前，那个被编号、被抹去姓名的存在。

他紧紧攥住芯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住了自己被篡改的命运。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与野草的苦香。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璀璨却冷漠。而他的影子，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极长，轮廓竟隐隐浮现出龙的形态——脊背隆起，尾影摇曳，仿佛灵魂正挣脱躯壳的束缚。

他知道，逃亡即将开始。但这一次，他不再是猎物。

他是觉醒者。

是风暴的起点，是沉默后的怒吼，是黑夜中睁眼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