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无力。他该如何告诉高途,他对墨倾歌的默许源于家族的压力和某种程度的利用?他该如何解释,他之前那些混账话,是因为连他自己都尚未看清那莫名的烦躁和在意源于何处?
“高途,”他艰难地开口,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和Beta、Omega都没有关系。是因为……是你。”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几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我在意的人,是你。”
地下停车场空旷而寂静,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高途的心上。
高途彻底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沈文琅,看着对方眼中那不再掩饰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甚至带着几分漠然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的倒影,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坦诚。
“你……”高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剥夺。沈文琅说他……在意他?
这可能吗?
一个顶级Alpha,HS集团的掌权者,会在意他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Beta秘书?
荒谬,太荒谬了。
可是,沈文琅此刻的眼神,那紧握着他手臂的、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不再带有压迫感反而像是寻求依靠的苦艾酒气息……这一切,都不像是在作假。
看着高途眼中明显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沈文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是不是……说得太晚了?是不是他之前的混账行为,已经将高途推得太远?
他喉结滚动,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哑声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我只是想‘驯服’你吗?”
高途没有回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沈文琅,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间里,震耳欲聋。
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停车场不远处的承重柱后面,一个身影悄然隐没在阴影里,只留下一缕极淡的、甜腻的Omega信息素味道,转瞬即逝。
高途的沉默像无形的丝线,一层层缠绕在沈文琅的心脏上,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从未如此忐忑地等待过一个答案,仿佛悬在悬崖边缘,而唯一的救命绳索,就攥在眼前这个Beta手中。
“我……” 高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他需要时间消化这过于冲击的信息,需要理清这背后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的错觉。他无法立刻给出回应,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地打破了地下停车场死寂般的氛围。
两人同时一怔,像被惊扰的梦境,迅速松开了彼此。高途几乎是弹回了副驾驶座,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泛红的眼眶和失态的神情。沈文琅则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紧抿的唇线和眸底尚未完全褪去的波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文琅?” 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高途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是墨倾歌。
沈文琅眉头微蹙,推开车门下车,高大的身躯挡在车门旁,隔开了墨倾歌探究的视线。“墨小姐,有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与冷淡。
墨倾歌今天穿着一身精致的藕粉色套装,妆容完美,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巧笑嫣然:“我刚约了朋友在附近喝早茶,看到你的车在这里,就过来打个招呼。”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车内,落在低垂着头的高途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高秘书也在啊?真是辛苦,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
那甜腻的Omega信息素,即使刻意收敛,也带着若有似无的诱惑,飘散在空气中。高途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这种信息素对他这个Beta本应毫无影响,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穿着他敏感的神经。他想起清晨沙发上那裹着毯子的身影,想起沈文琅那句脱口而出的“跟她没关系”,更想起自己刚刚差点沉溺其中的、可笑的动摇。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微红。“墨小姐,早上好。” 他推开车门,动作流畅地站到沈文琅身侧稍后的位置,微微颔首,姿态恭敬而疏远,“沈总,墨小姐,如果没其他吩咐,我先上去准备晨会资料。”
他甚至没有看沈文琅一眼,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文琅看着高途瞬间筑起的高墙,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和决绝的姿态,让他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开口留住高途,想将刚才被打断的话说完,但在墨倾歌带着笑意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去吧。”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是。” 高途应声,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朝着电梯厅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在车里那个情绪失控、震惊无措的人只是沈文琅的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高途的鼠尾草抑制剂的味道,证明着之前的对话和拉扯并非虚幻。
沈文琅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电梯门后,才烦躁地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墨倾歌,眼神冷冽:“墨小姐还有事?”
墨倾歌仿佛感受不到他的不悦,依旧笑得温婉:“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今晚两家的饭局,别忘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爸爸很看重这次合作。”
沈文琅眼底闪过一丝厌烦,但很快被掩饰下去。“知道了。” 他冷淡地回应,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专属电梯,将墨倾歌和她那令人不适的信息素一同甩在身后。
总裁办公室
高途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上是打开的晨会文件,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冰凉,心脏却像是在油锅里煎炸。沈文琅的告白,墨倾歌的出现,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撕扯。
“我在意的人,是你。”
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带着灼人的温度。可紧接着,墨倾歌那甜腻的信息素和亲昵的“文琅”,又像一盆冰水,将他浇得透心凉。
他算什么?沈文琅一时兴起的消遣?还是在与Omega家族联姻压力下的一个避风港?一个不会被信息素影响,安全又“懂事”的Beta?
巨大的屈辱感和心痛席卷了他。他甚至开始怀疑,沈文琅刚才在车里的那番话,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疏离和反抗,Alpha的占有欲在作祟?毕竟,对于沈文琅这样的Alpha来说,征服一个试图逃离的“所有物”,或许别有一番趣味。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每多待一秒,吸入一口这空气中可能残留的、属于沈文琅的信息素,都让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人事部。
“你好,我是高途。我想咨询一下……内部调职的流程。”
电话那头的人事专员似乎有些惊讶:“高秘书?您想调职?”
“是的,”高途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麻烦将相关申请表格和可选岗位列表发到我邮箱。谢谢。”
挂断电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内部调职,离开总裁办,离开沈文琅身边。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保全自己那点可怜尊严和摇摇欲坠的内心的办法。
就在这时,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文琅带着一身尚未完全平息的低气压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高途,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周身那股比之前更加疏离和……决绝的气息。
“高途。” 沈文琅走到他办公桌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试图重新连接上那个在停车场断裂的对话,“刚才的话……”
高途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其下。他打断了沈文琅的话,声音礼貌而遥远:
“沈总,晨会还有十分钟开始。资料已经准备好了,在您桌上。”
他站起身,将打印好的文件双手递到沈文琅面前,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科书。
“如果没其他事,我去确认一下会议室的设备。”
说完,他不等沈文琅回应,便径直转身,走向办公室门口。
沈文琅拿着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看着高途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那句被堵回去的“刚才的话”卡在喉咙里,化作一片苦涩的砂砾。
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犹豫和被打断的瞬间,已经彻底改变了。
高途不仅关上了心门,甚至……准备离开了。
沈文琅站在原地,手中的文件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高途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心惊。那不是赌气,不是欲擒故纵,而是一种……心死后的沉寂。
内部调职?他想都别想!
一股混合着恐慌和怒意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沈文琅几乎要立刻冲出去,将那个试图逃离的人抓回来,锁在身边。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样做只会将高途推得更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张特助,进来一下。”
张特助很快敲门进来,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内异常低压的气氛:“沈总。”
沈文琅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仿佛随口问道:“人事部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张特助微微一愣,谨慎地回答:“近期没有大规模招聘计划,只有几个常规岗位的补缺……”
“有没有收到……总裁办这边的调职或离职咨询?”沈文琅打断他,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张特助心里一紧,立刻想到了刚才高途那通不寻常的电话。他不敢隐瞒,如实汇报:“刚刚……高秘书确实向人事部咨询了内部调职流程。”
果然!
沈文琅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手背青筋隐现。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任何关于高途的调职或离职申请,没有我的亲自批准,一律压下。明白吗?”
张特助心头巨震,连忙低头:“是,沈总,我明白。”
“出去吧。”
张特助几乎是屏着呼吸退出了办公室,心里为高途捏了把汗。沈总这态度,分明是……绝不可能放人。
沈文琅靠进宽大的椅背,揉了揉发痛的眉心。高途的决绝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只要他表明心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看来,他低估了高途的骄傲,也高估了自己在过去那段关系里给予对方的安全感。
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与此同时,会议室
高途机械地检查着投影设备和会议材料,大脑却一片纷乱。提交调职咨询只是一时冲动,但他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留在沈文琅身边,看着他与墨倾歌周旋,听着那些真假难辨的话语,他迟早会彻底崩溃。
晨会时间快到,同事们陆续进入会议室。高途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站在角落,垂眸看着地面。
沈文琅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往常那个掌控一切的集团总裁模样。只是他的目光在进入会议室的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高途。
会议开始,各部门主管依次汇报工作。沈文琅听得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了那个安静坐在会议桌末端,认真做着记录的人身上。
高途低着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微光,看不清眼神。他握着笔的手指纤细而稳定,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整个人像一幅精心描绘的静物画,完美,却毫无生气。
沈文琅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想起高途以前开会时的样子,虽然同样安静,但眼神是灵动的,会在他发言时专注地望过来,偶尔还会因为他的某个观点,嘴角泛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而现在,那层无形的隔膜将高途彻底包裹了起来。
轮到沈文琅做总结指示时,他习惯性地看向高途的方向,开口道:“高秘书,关于城东那个项目……”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高途像是早有预料般,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凝滞,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沈文琅的脸色沉了沉,但很快恢复如常,流畅地继续了下去,只是声音比刚才冷硬了几分。
高途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他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灼热温度和不悦的视线。但他不能退缩。他必须习惯这样的无视和疏离,这是他选择的路。
会议终于在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中结束。众人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高途也合上笔记本,准备起身。
“高秘书,”沈文琅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高,却足以让还没完全离开会议室的人听清,“你留一下。”
高途的身体僵住。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恭敬疏离的姿态:“沈总,请问有什么吩咐?”
沈文琅没有立刻说话,他一步步走到高途面前,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Alpha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将高途笼罩其中。
“为什么?”沈文琅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就因为墨倾歌的出现?”
高途垂下眼睫,避开他逼人的视线,声音平静无波:“沈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没有工作安排,我先回去了。”
他试图从旁边绕过,却被沈文琅一把扣住了手腕。
“不明白?”沈文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那你告诉我,内部调职是什么意思?”
高途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沈文琅这么快就知道了。他试图挣脱,但沈文琅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作为HS的员工,我有权根据自己的职业规划申请内部调职。”高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沈文琅的目光,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应该不需要向沈总您特别报备吧?”
他的冷静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沈文琅。
“职业规划?”沈文琅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将高途又拉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他的耳廓,“高途,看着我!告诉我,你的职业规划里,有没有包括我?”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高途苦苦压抑的情感闸门。委屈、愤怒、不甘、还有那该死的、无法彻底熄灭的爱意,瞬间汹涌而出,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包括您?沈总,您以什么身份问这句话?上司?还是……一个刚刚对秘书表白,转眼就又和别的Omega牵扯不清的Alpha?”
他终于将心底最深的刺说了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沈文琅愣住了,他看着高途通红的眼眶和眼中闪烁的水光,心脏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墨倾歌背后的家族协议,解释那场饭局的不得已……
但高途没有给他机会。
“沈总,玩够了吗?”高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不是您闲暇时的消遣,也玩不起这种感情游戏。”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沈文琅的手,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调职申请,我会正式提交。请您……批准。”
说完,他不再看沈文琅一眼,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会议室。
沈文琅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耳边回荡着高途那句“玩够了吗?”和决绝的“请您批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高途身上那淡淡的、带着绝望气息的鼠尾草味道。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玩?他沈文琅什么时候拿感情玩过?
他会让高途明白——这一切,从来就不是一场游戏。
高途冲出会议室,几乎是踉跄地逃回自己的工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他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着酸胀的鼻梁,试图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带着尖锐刺棱的话,几乎是将他所有隐秘的委屈和嫉妒都摊开在了沈文琅面前。这无异于自取其辱。
“玩够了吗?”
这句话在他自己耳边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他不敢想象沈文琅此刻的表情,是恼怒,是不屑,还是觉得他果然不识抬举?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退缩已经毫无意义。他打开电脑,调出人事部发来的内部调职申请表,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然后坚定地开始填写。
姓名:高途
部门:总裁办公室
岗位:首席秘书
申请调职岗位:(待选)
在填写调职原因时,他停顿了很久。最终,他敲下四个字:“职业发展。”
苍白,无力,但却是最标准,最不会出错的答案。
就在他移动鼠标,准备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内线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总裁办公室的号码。
高途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颤。他盯着那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像是看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宣告,逃避无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平静。他接起了电话:“沈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沈文琅低沉到近乎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进来。”
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