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是在一阵阵钝痛中恢复意识的。后背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逐渐聚焦在跳跃的火光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苦涩的草药味,混杂着柴火燃烧的气息和……一丝极淡的、属于沈知奕身上的冷冽皂角味。
草药味……他帮她处理过伤口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入脑海,瞬间驱散了所有迷糊!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狂跳起来——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层伪装,那个她拼死守护的秘密,在他面前已然无所遁形!
极度的慌乱让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立刻牵动了背后的伤,剧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嘶——”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下并非冰冷的地面,而是……一种温热的、带着惊人韧性的支撑。她微微侧头,视线所及,是玄色衣料的纹理,以及……自己竟然正枕着沈知奕的手臂!她的头靠在他肩颈一侧,整个人的姿态,与其说是被安置,不如说更像是无意识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这个发现比伤口更让她惊悸!她几乎是触电般地想挪开身体,与他拉开距离,然而刚一动弹,背后的伤口就如同被再次撕裂般剧痛起来,让她瞬间冷汗涔涔,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从军的习惯让沈知奕本就警醒,怀中人细微的动作和抽气声立刻让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醒的瞬间闪过一丝锐利,随即迅速聚焦在她因痛苦而紧紧皱在一起的五官上。她的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瓷器,眉头紧锁,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到她那副强忍痛楚的模样,沈知奕到了嘴边的、关于她身份和隐瞒的种种质问,竟一时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眉头微蹙,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低哑,却刻意放缓了力道,听起来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沈知奕“别乱动。伤口才敷了药,想感染化脓吗?”
说完,他动作略显僵硬地、极其小心地,将自己被她枕了一夜的手臂轻轻抽了出来。过程中尽可能避免碰到她的伤处,但那细微的摩擦和温度的离去,还是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不自然。沈知奕移开目光,看向跳动的火堆,仿佛那火焰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地方。
手臂获得自由后,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关节。
江浸月忍着痛和尴尬,低声道谢,声音细若蚊蚋: 江浸月“都督……谢谢你。” 若非他,她昨夜恐怕已命丧渠原。
沈知奕没有看她,只是站起身,走到山洞角落,拿起几枚用干净叶子包着的野果递给她。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异样从未发生。 沈知奕“我清晨出去查探时顺手摘的,聊以充饥。我在沿途做了标记,武均只要脱困,定会循迹找来。”
江浸月“好。” 江浸月接过野果,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小口咬了一下,酸涩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晰起来。她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急忙抬头, 江浸月“对了,都督!我来寻你的路上,看见……看见李丰在梁人军中,他与梁将交谈,神态……绝非被俘!”
提到李丰,想到父亲可能的冤屈,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连野果被捏出汁水都浑然不觉。背上的伤口也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隐隐作痛。
沈知奕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他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沈知奕“我猜到了。昨夜梁军进攻的时机太过精准,火矢投放的位置也直指我军囤积粮草和新兵聚集之处。那弃城诱敌的计划,所知者不过寥寥数人。”
他的目光投向山洞外,仿佛能穿透山壁,看到那片染血的焦土,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寒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 沈知奕“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昔日追随江为年将军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的副将,竟会堕落到通敌叛国、拱手让城的地步!”
“江为年”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让江浸月的心狠狠一揪。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知奕,眼中情绪翻涌,有痛楚,有愤怒,还有一丝……希冀?他会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吗?
沈知奕没有错过她眼中瞬间爆发的复杂情绪,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继续追问关于李丰或者江家的事情,只是转过身,沉声道:
沈知奕“此事我已知晓。当务之急是等你伤势稍稳,尽快与武均汇合。其他的,回去再说。”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将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暂时压在了冰冷的表象之下。山洞内陷入沉默,只剩下火堆噼啪的声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复杂难言的暗涌。
武均护送百姓和伤兵一路疾行,终于安全返回大营。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立刻点齐一队精锐亲兵,马不停蹄地沿着来路返回搜寻。他的心一直悬着,既担心都督的安危,也记挂着那个不顾一切折返回去的身影——江明。
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树木和岩石,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杈上,他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用匕首刻下的特殊符号。
武均“是都督留下的标记!” 武均精神一振,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是这个方向!快!跟上!”
他们沿着标记指引,一路追踪至那片密林,最终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当看到洞口安然无恙的沈知奕和虽然虚弱但生命无虞的江浸月时,武均这颗心才算彻底落回肚子里。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武均“都督!属下无能,来迟了!您和江明没事真是万幸!”
沈知奕“起来吧,来得正好。” 沈知奕语气平稳,但眼底的疲惫难以掩饰,“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大营再说。”
一行人迅速护送沈沈知奕和伤势严重的江浸月返回营地。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时,立刻引起了骚动。演武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们纷纷停下动作,目光聚焦过来,尤其是落在被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闭目昏沉的江浸月身上。
正在练习射箭的萧少虞最先看到他们。他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手中的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老大,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慌
。 萧少虞“江明!江兄!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伸手就想从兵士手中接过江浸月,触手却感觉到她浑身冰凉,气息微弱,那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他…他怎么伤得这么重?!像是…像是没了气息一样……”
这时,赵铁柱也闻讯跑了过来。看到江浸月这副模样,这个往日里总是和她不对付的莽汉也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或许是震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他闷声不响地上前,和萧少虞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江浸月几乎软倒的身体。
赵铁柱“啧…怎么搞成这样…扶稳了!”
他的动作甚至比萧少虞还要轻柔几分,生怕碰疼了她。
两人搀扶着江浸月,就要往她之前住的那顶拥挤嘈杂的营帐走去。
一直沉默注视着江浸月的沈知奕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沈知奕“站住。”
萧少虞和赵铁柱同时回头看他。
沈知奕的目光落在江浸月毫无血色的脸上,语气冷硬却不容反驳:
沈知奕“江明身受重伤,需要绝对静养,不得打扰。普通营帐人员混杂,不利于伤口恢复。”
他略一停顿,视线扫过萧少虞和赵铁柱,
沈知奕“扶他去我帅帐的偏房。那里清净,也方便军医照料。”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沈知奕。都督的帅帐,那是军中重地,即便是偏房,也绝非普通士兵可以轻易踏入的。这江明虽然立了功,但竟能让都督亲自开口让其入住帅营偏殿?这是何等的殊荣和……特殊关照?
萧少虞搀扶着江浸月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他看向沈知奕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赵铁柱更是张大了嘴,看看沈知奕,又看看昏迷的江明,一脸难以置信。
武均虽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对沈知奕的命令从不质疑,立刻应道:
武均“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军医和清理偏房!”
他示意萧少虞和赵铁柱,“你们两个,小心点,跟我来。”
萧少虞和赵铁柱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惊疑,更加小心地搀扶着江浸月,跟着武均,在众人各种意味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向着那座象征着军中最高权威的帅帐走去。
沈知奕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个倚靠在萧少虞身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来猜测,但此刻,确保她能在一个安全、安静的环境下养伤,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