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深处,枫叶如火,却烧不尽山风里裹挟的硝烟与血腥气。
一条被废弃的猎人小径,蜿蜒至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山坳。坳里几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勉强遮风挡雨,原是守林人的落脚处,如今成了无家可归者的避难所。屋前空地上,十几个汉子或坐或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茫然的绝望。他们是溃散的国军士兵、被烧了家园的猎户、亲人死在鬼子刺刀下的苦命人。像一群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龇着牙,却不知该扑向何方。
妖刀王站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身形魁梧,敞开的旧棉袄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疤。他手里拄着一把厚背砍刀,刀身黝黑,刃口却磨得雪亮,映着山坳里跳跃的篝火,寒光逼人。他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麻木、或激愤的脸,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哭丧着脸,等死吗?”
他猛地将砍刀往地上一顿,刀尖入石三分!“小鬼子占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烧了我们的地!躲在这山沟里,啃树皮,喝凉水,就能把鬼子啃跑?就能把亲人哭活?!”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眼中燃起了火。
“老子叫妖刀王!不是什么大侠,就是个耍刀的!”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但老子知道,血债,得用血来偿!躲,是死路一条!想活,想报仇,想给老婆孩子、爹娘老子讨个说法,就跟我走!刀口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跟鬼子干!”
“干他娘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猛地站起来,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老子全家都死在鬼子手里!这条命,豁出去了!”
“对!干!” “跟他们拼了!” “妖刀王,我们跟你!”
群情激愤,低沉的吼声在山坳里回荡,惊起几只寒鸦。
妖刀王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沉毅。他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人群,投向坳口那片幽暗的枫林。那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倚在一棵老枫树下,像一截冰冷的铁,与周围的热血沸腾格格不入。那人穿着件破烂的单衣,赤着脚,脸上沾满泥污,只有一双眼睛,在乱发下闪着幽冷的光,像两簇冰封的火焰,死死盯着妖刀王。
夜,黑得如同浸透了墨汁。
寒风卷着枯叶,在山道上打着旋。远处,几点昏黄的车灯,像鬼火一样在蜿蜒的山路上蠕动。那是日军的运输车队,三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前后各有一辆三轮摩托护卫,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枫林深处,妖刀王伏在冰冷的岩石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目标。他身后,十几个汉子屏住呼吸,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几杆老套筒,几把磨尖的柴刀,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矛。紧张的气氛像拉满的弓弦。
“听好了!”妖刀王压低声音,“打头尾的摩托!掐头去尾!中间的卡车,砸玻璃,打轮胎!抢东西!动作要快!打完就撤!往林子里钻!别恋战!”
众人用力点头,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妖刀王身边。是那个枫树下的少年——棋鬼王。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岩石上,竟没有一丝声响。他手里没有枪,只有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刀柄缠着破布。他看也没看妖刀王,幽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车灯,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沉的、如同野兽准备扑食前的呜咽。
“小子,跟紧我!”妖刀王低喝一声,对这个浑身透着危险气息的少年,他本能地感到一丝警惕,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车队近了。
发动机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车灯的光柱扫过枫林,照亮了树干上斑驳的树皮。第一辆三轮摩托刚转过一个急弯……
“动手!”妖刀王一声暴喝!
“轰!”一声闷响!预先埋设在路中的一颗土造地雷被引爆!火光一闪,碎石泥土飞溅!打头的三轮摩托猛地一歪,翻倒在地!车上的鬼子惨叫着被甩飞出去!
“打!”妖刀王手中的老套筒喷出火舌!他身后的汉子们怒吼着,将子弹、石块、愤怒的火焰,一股脑砸向车队!
“砰砰砰!” “杀啊!” 枪声、喊杀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最后一辆三轮摩托上的鬼子反应极快,架起歪把子机枪就要扫射!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路旁的陡坡上扑下!是棋鬼王!他像一头真正的孤狼,速度快得惊人,赤脚在碎石路上狂奔竟无声无息!在机枪手扣动扳机的瞬间,他已扑到近前!
“噗嗤!”
柴刀带着一道凄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劈进了机枪手的脖颈!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那鬼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棋鬼王毫不停留,翻身滚入车底,柴刀顺势向上猛捅!“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卡车巨大的橡胶轮胎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瘪了下去!
“八嘎!”卡车上的鬼子兵惊怒交加,纷纷跳下车,举枪乱射!
棋鬼王却已像泥鳅般滑出车底,就地一滚,躲进路边的排水沟。子弹在他头顶啾啾飞过,打得泥土飞溅。他脸上溅满了滚烫的鲜血,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杀戮欲望。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血,腥咸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兴奋。他像一头盯上猎物的狼,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混乱中,中间的卡车成了活靶子。车窗玻璃被石块砸得粉碎,子弹呼啸着钻进驾驶室和车厢帆布。一个鬼子兵刚跳下车,就被一把磨尖的竹矛捅穿了肚子,惨叫着倒下。妖刀王如猛虎下山,砍刀挥舞,势大力沉,一个照面就将一个举着刺刀冲来的鬼子劈翻在地!他一边砍杀,一边大吼:“抢东西!快!”
几个汉子趁机扑向卡车后厢,用柴刀劈开帆布,拼命往外拽东西——成袋的米面,几箱罐头,还有几捆崭新的军毯!
“撤!快撤!”妖刀王砍倒一个鬼子,看到远处已有车灯亮起,显然是增援,立刻下令。
众人不再恋战,扛起抢来的物资,像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扎进黑黢黢的枫林深处。脚步声、喘息声、树枝刮擦声,在黑暗中交织。
棋鬼王却落在最后。他没有去扛东西,而是像幽灵般在战场边缘游走。他蹲在一个被他砍死的鬼子兵尸体旁,动作飞快地摸索着,解下尸体腰间的子弹袋和两颗甜瓜手雷,又捡起一支沾满血的“三八大盖”,这才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密林之中,动作比那些扛着东西的汉子还要迅捷无声。
山坳里,篝火重新燃起,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脸。
地上堆着抢来的粮食和军毯,虽然不多,却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点燃了希望。汉子们围着火堆,大口啃着冰冷的饭团,谈论着刚才的惊险,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妖刀王的敬佩。
妖刀王靠在一块大石上,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迹。刀身映着火光,寒芒流转。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凝重。这一仗,是赢了,但也暴露了位置。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角落里,棋鬼王独自一人,远离人群和火光。他坐在阴影里,背靠着一棵老树,怀里抱着那支抢来的“三八大盖”。他没有吃东西,只是低着头,用一块更脏的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枪管和刺刀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火光偶尔照亮他的侧脸,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冰冷的复仇火焰。
妖刀王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落在那个沉默的少年身上。火光勾勒出他瘦削而紧绷的轮廓,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箭。妖刀王知道,这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双刃剑。他能杀人,能撕开鬼子的喉咙,但他心中那头被仇恨喂养的野兽,也可能随时反噬。
“小子,”妖刀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叫什么名字?”
棋鬼王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过了许久,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才从阴影里低低地飘出来:
“鬼……他们都叫我……棋鬼王……”
声音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妖刀王沉默片刻,将擦亮的砍刀插回背后的刀鞘,发出“锵”的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拿起两个饭团,走到棋鬼王面前,递了过去。
“吃。”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有力气,才能杀更多的鬼子。”
棋鬼王终于抬起头,幽冷的目光穿过额前乱发,落在妖刀王脸上,又落在那两个还带着余温的饭团上。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接了过来。他没有立刻吃,只是紧紧攥着,仿佛那是两颗滚烫的复仇火种。
妖刀王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望向山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烽火连天的土地。他知道,从今夜起,栖霞山深处这支小小的队伍,将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片被铁蹄践踏的土地上,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而那个叫棋鬼王的少年,和他心中那头嗜血的孤狼,也将成为这血色棋局中,一枚无法忽视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