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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学堂傲骨拒豺狼

血弈终局

金陵女中,礼堂。

晨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油漆的刺鼻气味,混杂着少女们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讲台上,那面崭新的、刺眼的膏药旗,像一块巨大的疮疤,覆盖了原本悬挂校训“诚朴勤仁”的位置。

刘南如站在台下,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直。他手里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日伪教育科刚刚下发的“新教材”——《东亚共荣国语读本》。书页崭新,油墨味浓重,字里行间却浸透了“大和魂”的训诫与“皇道乐土”的谎言。

他面前,是全校师生。女孩子们穿着统一的蓝布旗袍校服,脸上带着惊惶、迷茫,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她们的目光,像受惊的小鹿,不安地投向讲台,投向那个她们敬爱的、此刻却沉默得可怕的校长。

“刘校长,”讲台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亮分头的年轻男人开口,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这是皇军推行新教育的恩典,是金陵女中的荣幸。从今日起,所有课程,必须使用新教材,教授日语,宣讲大东亚共荣精神。这是命令,也是……恩典。”他刻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台下,带着无形的威压。

刘南如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温润平和,而是淬了冰的寒星。他没有看那个西装男人,而是转向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礼堂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同学们,”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我们脚下的土地,叫中国。我们口中说的话,叫汉语。我们心中流淌的血脉,叫炎黄子孙!”

西装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刘南如!你想干什么?!”

刘南如置若罔闻,他猛地举起手中的《东亚共荣国语读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这书里写的,不是我们的语言!不是我们的历史!不是我们的魂!”他手臂猛地挥下!

“嗤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崭新的书页在他手中被狠狠撕开!纸张断裂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心上!

“哗啦!”

更多的书页被撕碎!洁白的纸片如同被惊飞的鸽群,纷纷扬扬,洒落一地!有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有的飘到前排女生的脚边,像一片片无声的控诉。

“你!”西装男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南如,“反了!反了!给我拿下!”

几个早已候在一旁的伪警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刘南如没有挣扎。他任由两个伪警粗暴地扭住他的胳膊,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过台下。他看到有女生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他看到有人紧咬着嘴唇,眼中燃烧着火焰;他看到更多的人,低下了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记住!”刘南如的声音被伪警的呵斥打断,但他最后的目光,像烙印般刻在每一个学生心里,“记住你们是谁!记住你们的根!只要这口气还在,脊梁,就不能弯!”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离开礼堂。蓝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纸片。那面膏药旗,在他身后,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栖霞山深处,另一处幽僻的山谷。

几间依山而建的茅屋,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之中。屋前小院,石桌石凳,一丛野菊开得正盛。这里曾是学者李慕春的隐居之所,清泉煮茶,竹影摇书,隔绝尘嚣。

此刻,小院却一片狼藉。

茅屋的门板被踹得稀烂,歪斜地挂在门框上。窗户纸被撕得粉碎,冷风毫无遮拦地灌入。屋内,书架倾倒,线装书、古籍善本散落一地,被踩踏得污秽不堪。他视若珍宝的测绘仪器——黄铜的经纬仪、精密的水平仪、成卷的地形图纸——被砸得粉碎,散落在泥地里,反射着冰冷的碎光。

李慕春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长衫,沾满了泥点。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脚下,踩着一块被砸碎的砚台,墨汁浸染了青布鞋面,像一团化不开的污血。他的目光,越过破败的茅屋,越过散落的书卷,投向山谷外那片被战火染红的天空。

几个穿着伪警制服、流里流气的汉子正嘻嘻哈哈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拎着几件没砸烂的瓷器。“妈的,穷酸书生,屁值钱东西没有!”一个汉子啐了一口,一脚踢飞脚边一本翻开的《水经注》。

李慕春的目光落在那本被踢飞的古籍上,书页在风中无助地翻卷。他缓缓弯下腰,想去捡。

“老东西!看什么看!”另一个汉子一把推开他,狞笑着,“皇军说了,这地方征用了!以后就是皇军的哨所!识相的赶紧滚蛋!不然,哼哼……”

李慕春踉跄了一下,站稳。他没有看那些伪警,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本沾满泥污的《水经注》。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书……”

“书?”领头的伪警嗤笑一声,随手抓起地上几本散落的书,看也不看,嗤啦几声撕得粉碎,纸屑漫天飞舞!“这些破书,留着也是祸害!通通烧了!”

纸屑像灰色的雪片,落在李慕春的头上、肩上。他依旧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伪警们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满目疮痍。山谷里只剩下风吹竹林的呜咽声,和纸张碎片在风中飘零的簌簌声。

李慕春缓缓走到石桌前。桌上,一个白瓷茶杯被砸掉了半边,茶水早已冰凉。他拿起那残缺的杯子,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瓷片缺口。然后,他慢慢摘下鼻梁上那副陪伴了他半生的金丝眼镜。镜片已经碎裂,镜腿也歪了。他看了片刻,手指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

镜片彻底碎裂!镜腿被生生掰断!

他将那堆破碎的镜片和镜腿,轻轻放在石桌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枷锁,又像是亲手埋葬了一段过往。

他不再看那满地狼藉,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栖霞山更深、更密的林莽走去。背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很孤独。

几天后,栖霞山游击队简陋的营地。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围坐的汉子们疲惫的脸。妖刀王正用磨刀石打磨他那把厚背砍刀,火星四溅。棋鬼王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他那支“三八大盖”,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刺刀,眼神幽冷。

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汉子匆匆跑进来:“刀王!山下来了个老头!说是……说是找您的!看着像个教书先生!”

妖刀王眉头一皱:“教书先生?带进来!”

不一会儿,李慕春被带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沾满泥污的灰色长衫,头发凌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风霜。但他背脊挺直,眼神不再有隐居时的清高与避世,而是沉淀着一种沉重的、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般的平静。

“老先生?”妖刀王站起身,疑惑地看着他。这人身上有股书卷气,与这刀兵之地格格不入。

李慕春的目光扫过营地,扫过那些简陋的武器,疲惫的面孔,最后落在妖刀王脸上。他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我叫李慕春。我的家,被鬼子毁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营地外漆黑的群山,“这栖霞山,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溪涧,我测绘了二十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叠折叠整齐、绘制精细的图纸!有等高线清晰的山势图,有标注着隐秘水源和溶洞的谷地详图,甚至还有几处废弃矿洞的剖面结构图!图纸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注释。

“这些,”李慕春将图纸递向妖刀王,眼神锐利如刀锋,“或许比枪炮更有用。”

妖刀王接过图纸,粗糙的手指拂过那些精细的线条和标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慕春:“老先生!您……您这是……”

“我不是来避难的。”李慕春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是来告诉你们,鬼子在燕子矶新修的秘密码头位置,在青龙山后藏的临时油料库坐标……还有,”他目光扫过角落里擦拭刺刀的棋鬼王,“怎么绕开他们的巡逻队,从后山断崖爬上去,端掉他们的瞭望哨!”

棋鬼王擦拭刺刀的动作猛地一顿!幽冷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惊异,投向这个看似文弱的老者。

篝火噼啪,映照着李慕春清癯而坚毅的脸庞。他不再是那个隐居避世的学者,而是一个将毕生所学、将满腔孤愤,都化作了复仇利刃的战士。知识,在血与火中,找到了它最残酷也最锋利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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