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无声硝烟
大理寺最深处的档案库,连空气都凝滞如死水。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惨淡光柱中缓慢浮沉,像无数迷失的魂灵。
狄仁杰屏住呼吸,指尖抚过一本边缘破损、纸页泛黄的旧册。这不是官方存档,而是他私人线人网络送来的、来自某个已被遗忘的边陲驿站的残缺日志。日期标注是开元年间一个早已模糊的年份。
“……戌时三刻,东南天际异响,非雷非风,如巨物哀嚎……翌日,牧童于黑石涧发现畜尸三具,皆焦黑如炭,腑脏消融,唯余硬壳……土中有紫黑色粘稠物,触之灼手,恶臭弥日不散……”
他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
指尖下移,掠过几行模糊的字迹,落在另一段描述上。
“……王五率队巡边,遇伏,非人非兽,黑影迅捷如鬼,中剑者伤口溃烂,流黑血,半日即毙……残肢坚硬,断口处有黑气萦绕……似与月前畜尸案同源……”
开元年间?远在现今魔种频繁异动之前?甚至远在司空震执掌雷霆、李信镇守长城之前?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他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纸页。
这不是孤例。他猛地起身,不顾扬起的灰尘,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长安坊市图前。上面早已标记了近年所有可疑的魔种事件。他拿起朱笔,手竟有些微颤,在那密密麻麻的标记之外,用力圈出了几个遥远边郡的名称——那些送来陈年旧报的地方。
然后,他后退一步,目光在帝国辽阔的疆域图上来回扫视。
一条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逐渐在他眼前浮现。
那些零星、怪异、被归为“意外”或“边患”的事件,如同被无形之线串起的毒珠,从遥远的开元末年始,时间上断断续续,地理上……却呈现出一种缓慢的、迂回的、但总体指向明确的趋势——
如同黑暗的潮水,一波波,一年年,悄无声息地,向着帝国的中心,向着长安,蔓延而来。
而最近的永阳坊、东市事件,根本不是开始,甚至不是高潮!它们只是这漫长渗透过程中,终于浮出水面、无法再被完全忽略的两朵肮脏浪花!
司空震的雷霆,劈碎的或许只是最新涌上岸的泡沫。而真正的深渊巨浪,仍在看不见的深海之下积蓄力量,步步逼近。
是谁?或者……是什么?能进行如此漫长而耐心的渗透?目的何在?
狄仁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扶住冰冷的书架,才勉强站稳。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偶然的魔种灾害,或是调查同僚的逾矩行为。可现在,他发现自已可能站在了一场跨越数十年的、 silent war (无声战争)的末端,而对敌人的全貌一无所知!
司空震知道吗?他那种不计后果的剿灭,是针对这漫长渗透的绝望反击?还是……他本身也是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被用来搅浑水、甚至加速某些进程的……狂雷之棋?
还有李信……他那身诡异的光暗力量,与这跨越数十年的黑暗渗透,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他匆匆离京,是真的返回长城,还是……另有所图?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骇人。真相被层层迷雾包裹,深不见底。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陈腐纸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
敌人拥有近乎可怕的耐心和时间。他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
他走到案前,摊开一张全新的宣纸。墨迹未干,他提笔,在最上方用力写下两个名字:
司空震。李信。
笔尖顿住,墨点晕开。
在这两个名字之后,在那条横跨数十年的渗透轨迹之前,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对面……
他狄仁杰,以及他所坚守的律法与秩序,又该如何自处?该如何落子?
档案库重归死寂,只有他的心潮,在无声地剧烈翻涌。
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硝烟,似乎才刚刚吹入这位治安官的眼帘。而他已经嗅到了那彻骨的、源自历史尘埃深处的血腥与阴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