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餐厅的氛围比休息厅更加私密和温馨。壁炉里跳动着小小的火焰，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烛台散发着柔和的光。空气中逐渐弥漫开食物诱人的香气，驱散了顾漫漫心中最后一点寒意，也让她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那位被称为“厨师长”的、体型魁梧沉默寡言的监管者，在杰克简单说明情况后，只是用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打量了顾漫漫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厨房。没过多久，他便端出了一盘看起来就十分美味的奶油炖菜、几片烤得恰到好处的香软面包和一壶冒着热气的红茶。

食物放在顾漫漫面前时，她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一天一夜（她猜测）的惊恐和未进食，让她顾不得矜持，小声道谢后，便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急切却又努力保持礼仪地吃了起来。炖菜浓郁温暖，面包外脆内软，红茶醇香驱寒。每一口热食下肚，都让她感觉冰冷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舒缓开来。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像一只小心翼翼又满足的仓鼠，脸颊被食物塞得微微鼓起，让人看着就不自觉心生柔软。

杰克优雅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空茶杯，面具朝向她的方向，似乎是在欣赏她进食的模样。艾玛坐在另一边，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偶尔小声说一句“慢点吃，还有很多”。奈布靠在门框上，姿势看似放松，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担任警戒任务。伊莱坐在稍远一点的窗边，役鸟停在他肩头，一人一鸟都安静地望着窗外，却又仿佛将餐厅内的一切尽收“耳”中。艾格则真的拿出了速写本，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知道在画什么。

美智子小姐似乎已经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了。

这种被默默包围却又无人打扰她吃饭的感觉很奇妙。顾漫漫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但其中大部分不再是审视和警惕，而是好奇和一种……她说不清的、淡淡的包容。这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吃到七八分饱，速度慢下来后，顾漫漫终于有勇气再次开口，试图理清自己的处境。

“那个……杰克先生，艾玛小姐，”她小声问，声音因为食物的滋润而不再那么颤抖，“这里……真的是进行那个……‘游戏’的地方吗？就像我知道的那个……第五人格？”

杰克轻笑一声，指尖敲了敲茶杯边缘：“哦？漫漫小姐知道的‘第五人格’是什么样的呢？能否为我们描述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引导的意味，似乎想通过她的视角来确认些什么。

顾漫漫放下勺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就是……求生者需要破译密码机，打开大门逃生，而监管者……呃，就像您一样，需要阻止他们……嗯……”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追杀”这个词。

“听起来很像，但不是全部。”杰克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庄园的游戏规则确实如此。但对于我们而言，这更像是一种……重复的使命或者说宿命。而你，”他转向她，“是唯一一个完全脱离这个规则之外的存在。你不属于任何一方，没有需要破译的密码机，也没有需要追逐的目标。”

艾玛接话道，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呀是呀，所以我们才都对你这么好奇嘛！你就像突然掉进棋盘里的一颗完全不一样的糖果，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奈布哼了一声，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糖果？说不定是炸弹。”但他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警惕，而非真正的指控。

伊莱忽然轻声插话，他的声音总是能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感：“猫头鹰没有看到危险。只看到了……变数。或许……是好的变数。”他微微侧头，“面向”顾漫漫的方向，“你很特别，顾漫漫小姐。你的存在本身，似乎就能让某些躁动不安的东西……平静下来。”

顾漫漫愣住了。她？让什么东西平静下来？她什么都没做啊？

艾格停下了笔，抬头看向她，艺术家式的直言不讳再次上线：“你的色彩很干净，与这个庄园灰暗压抑的基调完全不同。像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像是突然注入的一抹纯白，让周围所有的颜色都变得鲜明起来，甚至包括那些……最浓重的黑。”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杰克和奈布（尽管奈布是求生者，但其经历和气质也绝非明亮）。

顾漫漫被他说得有些懵懂，但隐约觉得这似乎是好事？

就在这时，一个优雅得如同咏叹调般的声音忽然从餐厅门口传来：

“如此有趣的评价，看来我错过了一些精彩的画面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约瑟夫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边。他银白的长发在烛光下流淌着微光，蓝宝石般的眼眸含着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漫漫，仿佛发现了什么绝佳的摄影题材。

“约瑟夫先生。”杰克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淡了一些，少了几分之前的温和。

约瑟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无视了其他人或多或少的警惕目光，径直走到餐桌旁，微微俯身，靠近顾漫漫，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顾漫漫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往后一仰，心跳加速。约瑟夫的美貌是极具冲击性的，但那笑容背后的深邃和难以捉摸，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不必害怕，美丽的小姐。”约瑟夫的笑容扩大，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顾漫漫的脸颊，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只是虚虚地拂过，“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此鲜活的生命力，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停滞的庄园里。真是……不可思议。”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艺术家发现完美模特般的赞叹，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偏执。

“约瑟夫，你吓到她了。”奈布冷冷地出声，身体微微绷紧，似乎随时准备介入。

约瑟夫直起身，优雅地摊了摊手：“失礼了。只是见到如此特别的存在，难免有些失态。”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顾漫漫身上，充满了兴趣，“顾漫漫小姐，是吗？希望之后能有荣幸，为您拍摄一张照片。您的影像，必定能成为我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拍、拍照？像游戏里那样变成相中世界的人吗？顾漫漫吓得连忙摇头，小脸煞白。

约瑟夫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呵……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普通的留念而已。” 但他眼中的兴味却丝毫未减。

杰克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将顾漫漫的注意力吸引回来。“漫漫小姐，看来你需要休息了。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也累了吧。”他站起身，无形中隔开了约瑟夫看向顾漫漫的视线，“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或者，你需要一位女性陪同？”他看向艾玛。

艾玛立刻举手：“我陪漫漫小姐去吧！女孩子之间更方便一些！”

顾漫漫感激地看向艾玛和杰克。约瑟夫的出现让她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她确实感到无比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

她站起身，再次向厨师长和众人道谢，然后紧紧跟着艾玛，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小餐厅。杰克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像是无声的护卫。

约瑟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低声自语：“纯粹的意外？能安抚灵魂的变数？……越来越有趣了。或许，她的到来，能打破这无趣的循环也说不定呢。”

而窗边的伊莱，轻轻抚摸着役鸟的羽毛，无人听到他极轻的低语：“光已降临，涟漪渐起……命运的纺线，开始交织新的图案了……”

顾漫漫跟着艾玛，走在回客房区的走廊上。杰克在确认她们到达客房门口后，便绅士地告辞离开了。

艾玛帮顾漫漫检查了一下房间，又贴心地说：“晚上如果害怕，可以来找我哦！我就住在隔壁走廊的房间里！或者……嗯，其实找杰克先生或者奈布先生好像也挺有用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似乎话里有话。

送走艾玛，顾漫漫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经历像过山车一样。极致的恐惧、茫然、微小的温暖、各式各样的目光、令人心跳加速的靠近……还有那些关于她“特别”的评价。

她低头看着脚上柔软的毛绒拖鞋，身上温暖的毯子，胃里美味的食物。

或许……暂时待在这里，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目前看来，她似乎是……安全的？甚至……有点被照顾着？

这个念头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她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回那张华丽的大床，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

窗外，庄园的月色冰冷而朦胧。但房间里，异世界的少女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仿佛被一种无形而温和的力量守护着。而她所带来的微小变数，正如伊莱所言，已经开始在这个沉寂的庄园里，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