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漫漫亲手制作的点心似乎成了一个微妙的转折点。自那顿早餐之后,她在庄园里的处境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那种被审视、被警惕的氛围大大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自然,甚至可称为“接纳”的态度。她不再是那个纯粹的“意外来客”,而是变成了一个会做美味点心、有点迷糊但很善良的“顾漫漫”。
她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那间华丽的客房。艾玛热情地拉着她熟悉庄园的布局——虽然大部分区域依旧空荡冷清,且某些地方(比如游戏地图入口附近)弥漫着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被委婉地告知“最好不要靠近”。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活区活动,偶尔会去那个阳光能照射到的玻璃花房坐坐,虽然里面的植物大多看起来也有些蔫蔫的、奇形怪状。
奈布·萨贝达依旧神出鬼没,但顾漫漫发现,她独自一人时,偶尔抬头总能瞥见某个角落帽檐的阴影一闪而过,或者听到极轻的、几乎如同幻觉的脚步声。她起初有些紧张,后来渐渐明白,这或许是那位前佣兵先生别扭的“保护”方式。有一次她差点被走廊上突然松动的地毯绊倒,一只带着疤痕的手快如闪电地扶了她一下,等她站稳,那只手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顾漫漫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小声道了句“谢谢”,不知道他是否听见。
伊莱·克拉克则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他常常安静地出现在她附近,有时在看书,有时只是“望”着窗外。他不会过多打扰,但每当顾漫漫因为想起现实世界而流露出些许迷茫或低落时,他总会适时地开口,说一些听起来玄妙却莫名安慰的话。 “猫头鹰说,此刻的停留,是为了更好的方向。”或者,“过去的线并未断裂,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编织未来。” 他的存在和他的预言一样,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力量。他的役鸟似乎也很喜欢顾漫漫,偶尔会飞过来,轻轻啄一下她手中的饼干(顾漫漫现在习惯随身带些小点心),然后咕噜一声飞回伊莱肩头。
艾格·瓦尔登终于找到机会,正式提出为顾漫漫画一幅肖像。作画过程有些枯燥,但艾格专注的眼神和对光影的极致要求,让顾漫漫觉得他更像一个沉迷艺术的大男孩,而非古怪的画家。他一边画,一边会跟她讨论色彩和构图,虽然很多时候顾漫漫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需要一個倾听者。画作完成了一半,画布上的女孩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温柔,背景是庄园阴郁的色调,却愈发衬得她像一束光。艾格对此颇为满意。
当然,并非所有互动都充满阳光。
约瑟夫·德拉索恩斯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总是带着那副完美无瑕的优雅笑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称赞顾漫漫的“美丽”与“独特”,并再次提出拍照的邀请,每次都被顾漫漫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他的目光过于具有穿透性,仿佛不是在看她这个人,而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定格珍藏的艺术品,这让顾漫漫始终无法对他放下心防。他偶尔会提及“永恒”、“定格时光”之类的话题,更让她毛骨悚然。
而诺顿·坎贝尔,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以接近。他依旧独来独往,对顾漫漫的存在大多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次,顾漫漫试着将一碟新做的曲奇递给他时,他停顿了一下,黝黑的眼眸看了她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漠然,或许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被掩藏得很深的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接过了饼干,转身离开。但顾漫漫注意到,他并没有扔掉,而是拿着走了。
至于杰克,他俨然将自己视为了顾漫漫在庄园的“主要监护人”。他时常出现在她身边,体贴周到,风趣幽默,维持着完美的绅士风度。他会为她介绍庄园里一些不涉及核心秘密的趣事(或者说,是他认为的趣事),会在下雨天适时地递上一把伞,会在她迷路时“恰好”出现为她指引方向。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顾漫漫偶尔会感觉到,那冰冷陶瓷面具之后的目光,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他对其他接近顾漫漫的男性,尤其是约瑟夫,会流露出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冷意。
这天下午,顾漫漫画完了肖像画的最后一轮坐姿,感觉有些腰酸背痛,便独自一人到花园里散步。阳光正好,她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那些奇异的花卉发呆,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家人和朋友。他们一定急坏了吧?自己还能回去吗?如果不能……难道要永远留在这个诡异又奇妙的地方?
一阵难以排遣的忧伤和孤独感涌上心头,她抱紧了膝盖,把脸埋了进去,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月桂树后,一个身影悄然伫立。
约瑟夫静静地看着那个蜷缩在长椅上的、显得格外娇小落寞的身影。阳光洒在她身上,却仿佛驱不散那层淡淡的哀愁。他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习惯了追逐美丽并将其凝固,可此刻那份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脆弱,却奇异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几乎要抬脚走过去,用他惯有的方式“安慰”她——或许是将她带入相中世界,永远保留这份动人的哀愁。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之际,另一个身影更快地出现了。
奈布几乎是无声无息地从另一侧靠近,他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与顾漫漫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沉默地陪着,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顾漫漫察觉到身边的动静,抬起头,红着眼眶看向奈布。奈布没有看她,目光望着远处的迷雾,只是将一包干净的手帕(天知道他为什么随身带这个)随手扔到了她身边。
这笨拙的安慰让顾漫漫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暖,那股悲伤似乎也被冲淡了些。她拿起手帕,小声道:“……谢谢。”
约瑟夫看着这一幕,脚步停住了。他优雅的唇角微微下撇,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神秘莫测的笑容。他深深地看了顾漫漫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
看来,这位特别的小姐,比他想象的更受欢迎。这也意味着,他需要更有耐心,以及……更合适的时机。
奈布的出现驱散了顾漫漫的低落情绪。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感觉好多了。她看向身旁依旧沉默的佣兵,鼓起勇气问道:“萨贝达先生,你们……平时不进行游戏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奈布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才硬邦邦地回答:“……训练,休息,或者……像这样发呆。”
“不会无聊吗?” “……习惯了。”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顾漫漫看着花园里那些努力在诡异环境中生长的花朵,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像它们一样,试着在这个地方,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至少,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姿势僵硬、耳根却似乎有点发红的奈布,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阳光穿过稀疏的迷雾,轻轻笼罩着长椅上沉默的两人,以及远处阴影中诸多或关切、或好奇、或别有用心的目光。顾漫漫的庄园日常,就在这些复杂交织的情感和暗涌的关切中,平稳地展开着,每一天,似乎都有新的、微小的心动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