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效能贴冰凉的束缚感渗进皮肤,短暂地镇压了那丢人的颤抖。丁程鑫盯着自己被缠得紧绷的手腕,宋亚轩那句话像根细针,扎进耳膜,不疼,却戳得某根神经一跳一跳。
他还没喘匀那口气,宋亚轩已经拎起外套甩在肩上,朝门口扬了扬下巴:“走了。”
训练室里死寂。二队那几个人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他背上,尤其是那个寸头,牙关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教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挥挥手。
轮椅碾过走廊光滑的地面,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宋亚轩步子迈得大,丁程鑫得稍微加快操纵杆的速度才勉强跟上。没人说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轮椅电机细微的嗡鸣。
直到推开基地厚重的隔音门,晚风裹着夏末的燥热和汽车尾气的味道猛地灌进来。
闪光灯毫无预兆地炸开,白茫茫一片,瞬间吞噬了视野。
“宋神!出来了!”
“Ding选手!看这边!”
“对于网上质疑您凭借关系挤占正式队员名额的说法您怎么看?”
“您的腿伤是否真的不影响比赛操作?”
“宋亚轩!选择这样一个搭档是否是对NYX战队的不负责任?”
话筒几乎要捅到脸上,记者们的声音嘈杂尖锐,像一群饿极了的秃鹫,扑食着任何一点可能引发争议的腥气。问题一个比一个刻薄,混在相机快门的咔嚓声里,砸得人头晕目眩。
丁程鑫下意识偏过头,抬起手臂想挡一下刺目的光,动作幅度稍大,轮椅猛地后滑了半寸,固定支具磕在金属扶手上,发出沉闷一响。钻心的疼从小腿炸开,他脸色瞬间白了一层,额角刚歇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一只手臂横插过来,格开几乎怼到他鼻尖的话筒,力道大得让那记者踉跄了一下。
“让开。”宋亚轩的声音不高,压着显而易见的火气,像块浸了冰的石头。他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丁程鑫轮椅的推把,不由分说地往前推。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撞开一个缺口,但立刻又合拢。
“宋神!说两句吧!”
“是否觉得对原来的二队队员不公平?”
宋亚轩根本不理,绷着脸,推着轮椅硬生生往外挤。丁程鑫被他挡在身后,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的腕骨。
“电竞圈不是废品回收站!宋亚轩你带个累赘……”
一个格外刺耳的声音穿透喧嚣,话没说完——
宋亚轩猛地停住脚步。
周围瞬间静了一下。
他回过头,目光精准地锁住人群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记者。那眼神冷得骇人,像是淬了毒的刀尖,剐得那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面的话卡死在喉咙里。
“再说一遍。”宋亚轩盯着他,声音平得没有一点起伏,却让人脊背发凉。
那记者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出声。
宋亚轩嗤笑一声,极轻,满是嘲讽。他没再废话,推着丁程鑫,彻底撞开人群,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司机早已打开车门。宋亚轩几乎是半拎半抱地把丁程鑫从轮椅里弄出来,塞进后座,动作粗暴毫无温柔可言,折叠轮椅扔进后备箱,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砰”地甩上车门。
隔绝了外面的疯狂。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蓝的光。丁程鑫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腿疼得他眼前发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皮料。效能贴也压不住的细微颤抖又漫了上来。
宋亚轩扯下口罩,露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对司机报了个小区名字,不是基地宿舍。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驶出。
一路无话。
丁程鑫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霓虹灯牌扭曲成斑斓的色块。那个“废品回收站”和“累赘”像两把钝刀子,在他胃里反复搅动。他闭上眼,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车子驶入一个老旧但安静的小区,停在一栋楼的阴影下。
“在这等着。”宋亚轩对司机说完,下车,把轮椅拿出来展开,又拉开车门。
丁程鑫沉默地借着他的力道挪回轮椅里。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冷颤。
宋亚轩推着他进了单元门,坐上吱呀作响的老式电梯,停在某一层。他用钥匙打开一扇深色的防盗门。
门开的一瞬,灰尘和旧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邻楼的灯光微弱地渗入,勾勒出一个极其宽敞、却异常空旷的客厅轮廓。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只有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
宋亚轩也没开灯,只是推着他往里走。轮椅碾过积尘的地面,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客厅尽头,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面也蒙着灰,边缘破损,裂纹蛛网般蔓延,但依旧能模糊地映出人影。镜前的地板材质不同,颜色略深,光滑,虽然落满灰尘,仍能看出经常摩擦使用的痕迹。
——这是一个被遗弃的舞蹈练习室。
丁程鑫的呼吸猛地窒住。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缩在一团阴影里的模糊轮廓,扭曲,破碎,被蛛网般的裂痕分割得支离破碎。
像个可笑的、被摔坏后扔掉的木偶。
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来,攥紧了他的心脏。
宋亚轩松开了推着轮椅的手,走到镜子前,停下。他背对着丁程鑫,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料峭。
“看着。”他说。
声音在空荡死寂的房间里撞出轻微的回音。
丁程鑫僵硬地抬起头。
宋亚轩抬起手,指尖落在蒙尘的镜面上,缓慢地,划下一道清晰的痕。灰尘簌簌落下。
然后,他侧过身,面对着丁程鑫,抬起了自己的左臂。手臂伸得笔直,指尖绷紧,形成了一个极其标准而优美的圆弧——芭蕾舞中最基础的**port de bras**(手臂姿态)的起势。
他的姿态舒展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与这满室废墟般的死寂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丁程鑫的瞳孔骤然收缩。
宋亚轩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平缓,没有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母亲,”他顿了顿,“跳了二十年芭蕾。”
“这里是她的功房。”
他的手臂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弧度,指尖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动,像是抗拒着某种无形的牵引。
“她死在这面镜子前。”
“脑瘤。压迫神经,手抖,站不稳,控不住旋转。”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个扭曲的嘲弄,“跳不了舞,她就觉得……自己没用了。”
“废物。”他吐出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砸碎了房间里最后一点空气。
丁程鑫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冻住了,指尖冰凉,死死抠住轮椅扶手,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前那个身影。宋亚轩的手臂依旧举着,稳定得可怕,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冰冷的石膏模型。
“所以,”宋亚轩慢慢放下手臂,转过身,终于看向丁程鑫。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深不见底,没有一点光,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边的黑。
“丁程鑫,”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带着一种残忍的冷静,“告诉我,”
“你除了坐在那里,一边发抖,一边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破烂——”
他往前走了一步,靴底踩碎地板上某块剥落的碎片,发出刺耳的声响。
“——还敢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