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一把钝刀子，割开宿舍里的昏暗。

丁程鑫几乎是睁着眼熬到这片灰白亮起来的。全息头盔扔在枕边，散热口还残留着一点过度使用后的余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眼球干涩得像是揉了沙子，被效能贴死死缠裹的右手小臂，肌肉纤维仍在无意识地轻微痉挛，提醒着昨夜几乎自虐式的疯狂加练。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烧。压过了所有生理上的疲惫和疼痛。

宿舍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试图用左手把一份寡淡的营养膏挤进嘴里，动作笨拙。固定支具硌在桌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进来的是二队那个寸头队员，叫李斌。他斜睨了一眼丁程鑫手里的膏体，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废物连吃饭都得用喂的。

丁程鑫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继续把最后一点膏体挤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咽下去。胃里一阵翻搅。

训练室的气氛比昨天更僵。他一进去，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扫过来，像检查一件不合格的残次品又被送回生产线。空气里漂浮着低低的议论，关键词模糊地钻进耳朵：“……拖后腿”、“宋神疯了”、“管理层……”

丁程鑫面无表情地摇着轮椅到自己的机位。宋亚轩已经在了，戴着耳机，屏幕上是复杂的战术分析图，侧脸线条绷得像冻住的河。他没看丁程鑫，仿佛昨晚那个把他扔进废墟又逼他砸碎镜子的人不是他。

教练板着脸进来，手里拿着战术板：“今天合练，针对性战术模拟。对手是‘风暴’青训队的打法模板，主打快攻和野区压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丁程鑫，“Ding，你的任务是守住下路河道视野，策应野区，稳定，别送。明白？”

“稳定，别送”。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

丁程鑫还没开口，宋亚轩的声音冷硬地插进来，眼睛还盯着屏幕：“他跟我进对面野区。”

训练室里瞬间一静。

教练眉头拧死：“亚轩！风暴的青训风格你知道，野区碰撞强度多大？他跟不上！”

“跟不跟得上，试了才知道。”宋亚轩终于侧过头，目光掠过丁程鑫，没有任何温度，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死了，算我的。”

李斌在旁边嗤笑出声，极轻，但足够清晰。

丁程鑫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指，效能贴的边缘勒进皮肤。他迎上宋亚轩的视线，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好。”

地图加载：【埋骨森林】。枝桠遮天蔽日，光线晦暗，视野极差，是野区遭遇战的绞肉场。

开局。宋亚轩的突击手如同离弦之箭，直接扎进敌方野区腹地，完全无视了常规开局布控。丁程鑫的灵媒操纵着轮椅，将移动速度催到极限，生涩地跟在后面，轮子碾过虚拟的腐殖土层，轨迹依旧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微滞。

“灵媒位置太深了！脱离保护范围了！”观测数据的助理教练忍不住低呼。

果然，对面三人瞬间从阴影中扑出，技能光效撕裂昏暗，直取丁程鑫！经典的围点打援，目标就是掐死这个明显跟不上节奏的“突破口”！

丁程鑫心脏猛地揪紧，手指下意识就要敲下防御技能。

“别管！左上27度，废弃祭坛背后，‘静谧缠绕’预判1.5秒，打断他们治疗读条！”宋亚轩的声音又快又冷，砸进耳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是一个几乎自杀式的指令！放弃防御，去赌一个极限距离、极其刁钻的控制！

丁程鑫牙关猛地咬死，额角青筋暴起。昨夜疯狂练习的影像和宋亚轩那些尘封的“幽影歌者”操作碎片在脑中疯狂对撞。电光石火间，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烧灼理智的直觉，手指悍然压下！

灵媒角色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猛然拧身，法杖尖端幽光爆闪——技能脱手！

几乎同时，对面治疗的身上刚刚亮起的读条光华，被一道无声蔓延的暗影荆棘硬生生掐断！

成功了！

但代价是，所有伤害结结实实砸在丁程鑫毫无防护的角色身上！血线瞬间见底！屏幕边缘刺目地闪烁起红光！

【完了！】观测教练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所有观战的人都以为下一秒就是死亡提示。

然而——

“右后方巨树根系凹槽，‘闪现’进去！”宋亚轩的指令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他的突击手根本没有回援，反而如同猛虎下山，扑向了因为技能被打断而出现瞬间僵直的对面前排！

丁程鑫眼前已经因为血量过低而泛起一片血红，视觉模糊，耳鸣尖锐。他完全凭着一口狠劲和对宋亚轩指令近乎盲目的执行本能，手指抽搐般地敲下位移键！

灵媒角色化作一道残影，险之又险地钻入那个极其狭窄的视觉死角！敌方后续的补刀技能全部砸空！

而就在丁程鑫躲入死角的同一毫秒，宋亚轩的突击手悍然撞入敌阵，剑光爆裂，将那个僵直的前排瞬间融化！秒杀！

局面顷刻逆转！

“我操……”李斌盯着屏幕，下意识爆了句粗口，眼睛瞪圆了。

接下来的野区缠斗，变成了极度惊险的走钢丝。宋亚轩的指令越来越快，越来越反常规，完全撕裂了NYX固有的战术体系，每一个决策都像是在悬崖边跳舞，将丁程鑫那台笨重的“轮椅”和僵硬的操作压榨到了极限。

丁程鑫的血线始终在生死线上徘徊，屏幕就没停止过闪烁危险的红光。他的操作依旧能看出生理性的延迟和失误，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冷汗浸透了后背，腿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撑住了。

用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方式，将宋亚轩那些天马行空、甚至堪称疯狂的指令，一个个啃了下来。那些昨夜在自定义房间里对着空靶反复捶打形成的、还烫着血的肌肉记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的预判，他的技能释放角度，开始带上一种诡异的、亡命徒般的精准。

每一次看似必死的绝境，都被他用一种磕磕绊绊、却又惊险到毫厘的方式，硬生生趟了过去！

当宋亚轩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切入，收割掉最后一个人头，屏幕上弹出“Victory”时，训练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丁程鑫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连鼠标都抓不稳的右手，在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键盘上。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瘫在轮椅里，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宋亚轩摘掉耳机，扔在桌上。他站起身，没看屏幕上华丽的数据统计，也没看周围队员如同见鬼一样的表情。他走到丁程鑫旁边，俯身，一只手撑在丁程鑫的轮椅扶手上，另一只手直接点开了刚才那场训练赛的后台详细数据记录。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飞速滚动的数字。

“有效策应率，91.7%。”

“关键控制贡献，全场最高。”

“战术指令响应延迟，平均0.08秒，峰值0.15秒。”

他报出每一个数据，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行。

“承受伤害占比，”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像冰锥一样扫过脸色铁青的教练和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二队队员，最终，落在旁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李斌脸上。

“35%。”宋亚轩盯着李斌，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冰冷又残忍。

“比某个缩在后面、输出还没辅助高的突击手，”他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毒刺，“高了整整百分之二十。”

李斌的脸瞬间煞白，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宋亚轩直起身，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关节擦过丁程鑫汗湿的额角，蹭掉那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粝。

然后，他弯腰，捡起丁程鑫那只因为脱力和剧痛而不断痉挛、抖得无法自控的右手。

效能贴已经被汗水浸透，边缘卷翘。

宋亚轩面无表情地，“刺啦”一声，将那湿透的效能贴猛地撕了下来。

胶布拉扯汗湿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丁程鑫闷哼一声，手指条件反射地蜷缩。

下一秒，一卷新的、干燥的黑色效能贴被撕开。宋亚轩捏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动作熟练却依旧透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专注，将新的胶布一圈圈缠绕上去，压紧，取代了那已经失效的旧物。

冰凉的束缚感再次包裹住灼热颤抖的皮肤和肌肉。

宋亚轩做完这一切，松开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他低头看着丁程鑫汗涔涔、狼狈不堪的脸，看了两秒。

“手抖得轻点了。”他评价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还行。

然后，他直起身，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转身就往外走。

“下午复盘，迟到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