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门在宋亚轩身后合上,那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死寂。
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鸣,和丁程鑫压抑不住的、粗重破败的喘息。他瘫在轮椅里,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新的效能贴紧紧束缚着依旧细微颤抖的右臂,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
李斌的脸色从煞白转为猪肝般的紫红,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宋亚轩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像两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周围其他二队队员眼神躲闪,没人敢看他,也没人敢去看轮椅里那个几乎虚脱的丁程鑫。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被一个瘸子,一个靠关系塞进来的残废,用最难看的方式,衬得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教练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战术板拍在桌上:“都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下午复盘!”声音干巴,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
人群开始僵硬地移动,椅子拖动的声音,低低的咳嗽声,刻意避开中心的沉默。
丁程鑫试图驱动轮椅,手指却软得使不上力,轮子只轻微晃动了一下。透支的精力、剧烈的疼痛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海啸般涌上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的嗡鸣越来越响。
一只手伸过来,默不作声地帮他推起了轮椅。是队里那个总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医疗兵,眼神里带着点怯怯的同情。
丁程鑫闭上眼,没力气拒绝。
他被推回宿舍,医疗兵帮他接了杯水放在床头,小声说了句“有事叫我”,就匆匆离开了,像是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门关上。
丁程鑫靠在床头,盯着天花板。脸颊上那道玻璃划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宋亚轩擦拭他额角汗水的粗粝触感,撕掉效能贴的尖锐疼痛,还有那句“手抖得轻点了”……反复刮擦着神经。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腔刺痛。不行,不能躺下。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挣扎着重新坐直,抓过放在枕边的轻薄光脑,手指依旧发颤,却异常固执地点开。不是游戏,而是加密的云端存储。
里面是他自己的东西。无数个视频文件,按日期排列,密密麻麻。
他随机点开一个。
画面晃动,色彩饱满,充满噪杂的背景音——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排练厅。镜头中央,是十八岁的丁程鑫。穿着被汗浸透的黑色训练服,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身体线条流畅漂亮,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蓬勃的力量和美。
他在练习一个极其复杂的连续腾空旋转接落地缓冲。起跳,旋转,衣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落地时脚踝稳定得像焊死的钢钉,只有小腿肌肉展现出精妙绝伦的微控来化解冲击力。一次,两次……不知疲倦,眼神亮得灼人,对着镜子的方向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灿烂的笑,比排练厅顶灯还晃眼。
“老师,再来一遍!我感觉这次滞空时间还能更长点!”
他清亮的声音穿透时光,砸在此刻死寂的宿舍里。
丁程鑫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身影,盯着那双充满无限可能、追逐着顶光的腿。
胃里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他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他手指发抖地关掉视频,光脑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此刻苍白汗湿、囚禁在轮椅和支具里的脸。
像个拙劣的、恶毒的模仿。
绝望的黑潮再次涌上,几乎要将他溺毙。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了。不轻不重,规律的三下。
丁程鑫猛地抬头,眼底的血丝尚未褪去。
门外是基地的行政助理,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印着NYX猩红色队徽的信封,脸上没什么表情:“丁程鑫?你的正式合同。法务部已经审核盖章了,宋神那边签过字了。你看一下,没问题签了字给我就行。”
助理把信封递过来,公事公办的语气。
丁程鑫愣住,看着那信封,像是没反应过来。
助理等了几秒,见他没接,便把信封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身走了。
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丁程鑫,和那个静静躺在柜子上的猩红色信封。
它那么厚,那么沉,代表着职业电竞圈的入场券,是无数人挤破头想要的东西。宋亚轩用一场赌上自己职业生涯的训练赛,替他硬抢了过来。
可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只觉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没有碰那份合同。
只是沉默地驱动轮椅,转到窗边。窗外是NYX基地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远处训练场模糊的轮廓。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的金属扶手,效能贴下的手腕又开始难以抑制地细颤。
一份合同。
一个被宋亚轩用极端方式撕扯开的、布满玻璃碴和荆棘的缺口。
这就是他砸碎那面镜子后,得到的全部吗?
用这双曾经跳舞、如今连稳定握住鼠标都艰难的手,去换取一个“电竞手Ding”的身份?
呼吸陡然变得沉重。
他猛地调转轮椅,不再看那份合同,也不再看窗外。视线落在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他的旧物箱,最上面,是一双已经磨损的、却擦得很干净的舞鞋。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驱动轮椅,挪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缎面,微微发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抓住那双鞋的时候,放在床上的光脑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提示音,是特别设置的、极其刺耳的警报声。
丁程鑫浑身一僵,猛地缩回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扑过去,抓过光脑。
屏幕自动亮起,弹出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对方没有视频,只有音频连接,和一个不断跳动的、代表信号极度不稳定的乱码标识。
滋啦的电流杂音响起,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个被严重干扰、扭曲变形,却依旧能听出极度惊惶和痛苦的年轻男声,背景是混乱的尖叫和某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鑫哥……救……他们找到……‘巢穴’……实验体……失控……跑……快跑……”
声音戛然而止。
通讯被强行切断。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只剩下丁程鑫惨白的脸,映在黑屏上。
他僵在那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握着光脑的手指冰冷彻骨,连颤抖都忘记了。
那个声音……
是阿哲。他以前舞团里年纪最小的师弟,性格腼腆,有点结巴,在他出事前两个月,因为家里突然安排的“海外进修”,匆匆退了团,走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塞给他一个奇怪的金属U盘,语无伦次地说“鑫哥……留着……千万别信……”
后来,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巢穴”……“实验体”……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炸起一层白毛汗。
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盯住床头柜上那份猩红色的NYX合同。
宋亚轩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逼他握紧鼠标。
而这条来自地狱缝隙的求救讯号,却嘶吼着让他……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