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猩红色的合同还躺在床头柜上,像一滩未干的血。阿哲扭曲惊惶的声音和刺耳的杂音,却还在耳膜深处滋滋作响,刮擦着每一根神经。
跑?往哪儿跑?
他这双腿,连走出这间宿舍都费劲。
丁程鑫猛地吸进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割得肺管生疼。他手指痉挛般地抓过光脑,试图回拨那个加密频道,屏幕上只跳出冰冷的红色错误提示:【信号源已失效】。
失效了。
像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个扭曲的“巢穴”、失控的“实验体”、还有阿哲濒死般的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盘踞进脑髓里。
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轮椅扶手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湿透了刚换的干净T恤。
不行。
不能瘫在这里。
他撑着扶手,艰难地直起身,胸腔里那颗东西跳得又重又乱,砸得肋骨生疼。视线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那双磨损的旧舞鞋上。
他驱动轮椅过去,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拨开表面的杂物,在箱子最底下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
是阿哲离开前塞给他的那个U盘。造型古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通体哑黑,沉甸甸的。
他把它攥进手心,金属的冰凉暂时压下了掌心的潮热和颤抖。
然后,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摇着轮椅来到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高性能光脑。这不是基地配发的训练机,是他私人的东西,配置顶格,为了以前处理舞团高清视频剪辑用的。
接口对接。
U盘被识别,弹出来的却不是常见的文件目录,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堪称原始的黑色界面,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像一只沉默等待的眼睛。
丁程鑫呼吸一滞。他试探性地输入了几个最简单的查询命令。
界面毫无反应。
他盯着那光标,脑子里乱成一团麻。阿哲含糊的警告,宋亚轩母亲死在镜前的背影,NYX合同猩红的徽章,还有……他自己这双废掉的腿……所有碎片毫无逻辑地疯狂冲撞。
鬼使神差地,他手指落下,敲入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被他刻在骨头里的数字——他夺得第一个全国舞蹈大赛少年组冠军的日期。
光标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黑!
丁程鑫心脏骤停。
下一秒,无数幽蓝色的代码如同狂暴的瀑布,疯狂倾泻而下!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屏幕的光映亮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毫无血色的脸。
代码流冲刷了足足十几秒,才猛地定格。
界面彻底变了。深暗的背景上,浮现出无数个不断生成、又不断湮灭的复杂结构模型和生物信号图谱,旁边滚动着天书般的参数和注释,夹杂着大量被涂抹的黑色块和【权限不足】的警告提示。
而占据了屏幕中央的,是一个缓慢旋转的、极其精细的3D建模。
——那是一段腿骨的微观结构渲染图。
但又不是正常人类的腿骨。骨质密度高得惊人,结构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强化过的蜂巢状,神经网络被某种发光的蓝色线路异常增植、缠绕、覆盖,与嵌入骨骼内部几个微小如尘埃的银色金属节点相连。那些节点正在模拟释放着微弱的脉冲信号。
图像的侧边栏,标注着一行小字:
【项目编号:Nest-07 | 受试体编号:D-CX010 | 生物结构强化适配度:92.7% | 神经接驳成功率:█▇█% | 状态:█待激活█】
丁程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冻成了冰碴子。他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模型,盯着那个刺眼的编号“D-CX010”,盯着那异常强化、被非人科技侵入改造的骨骼和神经……
每一个细节,都和他医疗报告上的X光片、神经传导图谱……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不是意外。
他那场所谓的“意外”……
胃里翻搅的东西猛地冲上喉咙口,他侧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酸腐的液体溅在地板上,和他苍白的脚背。
他剧烈地咳嗽着,眼泪生理性地飙出,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效能贴下的手臂肌肉突突跳动,几乎要撕裂。
他猛地伸手想拔掉那U盘,指尖却抖得根本对不准接口。
就在这时,屏幕一侧又一个被折叠的日志文件因为刚才的数据冲击弹了出来,自动展开。
【……Nest-07阶段性报告……受试体D-CX010反馈良好,生物结构融合度稳定提升,神经耐受阈值超预期……‘烛龙’生物科技接洽顺利,对应用前景表示高度兴趣……下一步注入█▇█试剂,观察潜能激发效果……】
烛龙生物科技。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丁程鑫的视线。
他认识这个名字。NYX俱乐部最大的赞助商之一,那个logo印在基地每一个角落、宋亚轩队服胸口最显眼位置上的……咆哮龙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拧了一把!
NYX……烛龙……生物科技……人体实验……编号D-CX010……
宋亚轩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逼他打电竞,给他合同……
一份来自地狱的合同?!
“呃……”他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猛地向后一仰,轮椅差点翻倒!他死死抓住桌沿,指甲抠进木屑里。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宋亚轩冰冷的眼睛,镜子里破碎的自己,U盘里那段被改造的腿骨,猩红的队徽……全部搅在一起,变成一团污浊腥臭的血肉漩涡!
骗局?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敲门声再次响起。
“丁程鑫?在吗?教练让你去一趟数据分析室,下午复盘提前了。”是那个年轻医疗兵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
丁程鑫猛地一震,像是被从冰水里捞出来。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伸手拔掉了那个还在散发着不祥幽光的U盘!
屏幕瞬间恢复正常桌面,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地板上那摊呕吐物,和他冰冷粘腻的冷汗,证明着真实。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他把那烫手山芋般的U盘死死攥在手心,金属棱角硌得掌骨生疼。
“丁程鑫?”门外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疑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狠狠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动静:“……知道了。马上。”
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门外脚步声远去了。
丁程鑫瘫在轮椅里,看着地板上那摊污秽,又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死死攥着U盘、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
效能贴的边缘,似乎又有点湿了。
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然后驱动轮椅,碾过那摊呕吐物,向门口走去。
轮子留下湿黏的痕迹。
像一道无法擦去的、通往未知深渊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