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混着血污,滚烫地砸在手背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丁程鑫看着床上那团被宋亚轩徒手捏碎的通讯器残骸,金属扭曲的棱角反射着窗外冰冷的霓虹光,像一堆被随手丢弃的、无用的脏器。
戏演完了。
道具没用了。
所以,连最后一点窥探外界、接收死亡通知的渠道,也要被彻底掐断。
嗬。
他喉咙里滚过一声破碎的哽咽,更像是一口血呛在了那里。全身的疼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右腿支具崩裂处摩擦着皮肉,那处过度使用的肌肉灼烧般剧痛,太阳穴的止痛贴像两块烙铁,灼烤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但他却感觉不到。
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的寒意。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驱动轮椅,碾过地上冰冷的金属碎片和电池,来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面色金纸,眼眶血红,嘴角下巴糊着暗红的血渍,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枉死鬼。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冲下。他掬起水,拼命泼在脸上,试图冲掉那些血污和冷汗,冲掉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水流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麻木。
没用。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依旧狼狈不堪的影子,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像冰冷的泪。
视线模糊地扫过镜子里自己空洞的眼睛,扫过身上那件沾血带汗、皱巴巴的NYX队服,扫过左胸那个猩红刺眼的烛龙Logo。
这个Logo……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诅咒。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碰到那冰凉的、光滑的织物表面,碰到底下微微起伏的、跳动得异常急促的心脏。
他的手指开始用力。
指甲抠进队服的布料,抠紧底下的皮肉。
越来越用力。
仿佛要将这个Logo,连同这块皮肉,连同这颗还在不甘跳动的心脏,一起硬生生地从胸腔里挖出来!
呼吸变得粗重,额角青筋暴起,效能贴下的手臂肌肉因这自虐般的用力而剧烈跳动、颤抖。
镜子里的影像开始扭曲,晃动。
就在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带来更尖锐痛楚的前一秒——
他猛地松开了手。
粗重地喘息着,看着镜子里左胸那块被自己掐得通红发紫、甚至渗出血丝的皮肤,和那个依旧完好无损、仿佛嘲笑着他无能的Logo。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再次将他吞没。
他毁不掉。
什么都毁不掉。
这副身体,这身衣服,这场早已写好的结局,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烙印。
他瘫在轮椅里,看着镜子里那个绝望又可笑的自己,忽然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就这样吧。
他驱动轮椅,退离洗手台,来到房间中央。
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狭小、充斥着他痛苦和挣扎痕迹的空间。报废的光脑,带血的训练舱,被捏碎的通讯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
那里,安静地放着他的旧物箱。最上面,是那双已经磨损的、却擦得很干净的舞鞋。缎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丝微弱柔和的、属于过去的光泽。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驱动轮椅,挪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缎面,微微发抖。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将那双舞鞋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放在了自己毫无知觉的、被冰冷支具禁锢的腿上。
柔软的缎面贴着硬质的塑料和金属,是一种荒谬的触感。
他低下头,看着这双曾经承载着他所有梦想和骄傲,如今却只能搁置在残肢上的鞋子。
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弯下腰——这个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试图将那只右脚的舞鞋,套在固定支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踏板上。
动作笨拙,可笑,徒劳。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只鞋子的时候——
“咚。”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敲击声。
从窗外传来。
丁程鑫的动作猛地顿住,浑身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窗户。
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一条缝隙。
窗外,是NYX基地后院那片无人打理的、荒芜的灌木丛。此刻,在那片浓密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又一下。
像是萤火虫。
但在这个季节,这个高度,根本不可能有萤火虫。
那光点的闪烁频率……很奇怪……带着某种……
丁程鑫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盯着那若隐若现的、规律闪烁的微光。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下。
一个荒谬的、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冰的毒笋,骤然从他冰冷的绝望深处,猛地钻了出来!
那个U盘!
他扔出窗外的那个U盘!
他当时……好像……就是扔向了那个方向的灌木丛!
难道……
难道没被清理掉?!
难道……刚才那条诡异的讯息……和这个光点有关?!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猛地驱动轮椅,冲到窗边,手指颤抖着,一把扯开了窗帘!
更广阔的视野暴露出来。
那片灌木丛寂静无声,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黑黢黢一片。
刚才那闪烁的微光,消失了。
仿佛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丁程鑫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撞得肋骨生疼。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是幻觉吗?
还是……
就在他几乎要确认那是幻觉的时候——
那微光!
又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更清晰了些!就在一丛特别茂密的冬青底部!
而且……那闪烁的频率……短长短长……短短长……
像某种……
古老的、求救的……
密码?!
丁程鑫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耳边嗡嗡作响!
不是幻觉!
那个U盘!它还在那里!它在……求救?!或者说……在召唤?!
是谁?!
是谁在操纵它?!
是“他们”吗?是那个发送讯息的?“观众”已经入场了?“演员”……必须去拿回自己的“道具”?!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兴奋感,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
去拿?
怎么拿?
他现在这副样子,连挪动都困难,怎么可能下到楼下的灌木丛?!
不去?
如果……如果那里面还有备份?如果那是唯一能反抗……能知道真相……能不被当成“废物”清理掉的机会?!
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和刚才的湿冷黏腻地融合在一起。
他死死盯着窗外那片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球因为极度紧张而布满血丝。
右手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还放在腿上的……那只柔软的舞鞋。
缎面被他攥得变了形,硌着掌心。
片刻的死寂。
只有他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突然。
他猛地低下头。
视线落在自己那只死死攥着舞鞋的、青筋暴起的手上。
又缓缓移到自己那条被支具禁锢、微微颤抖的右腿上。
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
死寂。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攥着舞鞋的手。
然后,伸出手指。
开始——
一点一点地。
去抠弄右腿上那个已经崩裂、变形、边缘锐利的金属支具卡扣。
指甲与金属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
“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