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药板冰冷的铝箔边角硌在胸口,随着每一次破碎的喘息细微起伏,像一块烙铁,烫进皮肉,烫进骨髓。
剧痛不再是潮水,而是变成了凝固的水泥,灌满了每一寸骨骼缝隙,将他死死浇筑在轮椅这座冰冷的刑架上。连指尖的颤抖都变得微弱,只有残肢深处那被彻底碾碎般的痛楚,一下下撞击着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证明着这具躯壳还苟延残喘。
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血红和黑暗,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嗡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直到窗外的霓虹灯光偏移了几分,在地上投下更长、更扭曲的阴影。
那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才极其缓慢地、如同退潮般,留下满地狼藉的、尖锐的碎砾。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涣散,无法聚焦。
第一个映入模糊视野的,是胸口那板空了的铝箔药板。宋亚轩最后扔下的,轻飘飘的,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加量?
呵。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
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疼。胃里空荡灼烧,却泛不起任何食欲,只有冰冷的恶心感。
他需要水。
这个念头微弱得可怜,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浓稠的绝望。
他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试图驱动轮椅。右腿哪怕最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支具崩裂处摩擦着伤口,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动。
额角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和之前干涸的黏腻混合在一起。
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挪动起来,碾过地上冰冷的金属碎片和灰尘。
从房间中央到墙角那个小小的饮水机,不过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天堑。
每前进一寸,都耗费着他仅剩的全部力气和意志。
终于蹭到饮水机前。他颤抖着手去按出水钮,手指却软得使不上力,试了几次才成功。
冰冷的水流溅出来,打湿了他的手和衣襟。他顾不得那么多,近乎贪婪地凑过去,用嘴接住那点可怜的水流。
冷水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更激起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痉挛。他猛地咳嗽起来,水混着血丝呛出,洒了一身。
他趴在饮水机上,喘着粗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等这阵眩晕过去,他才抬起头,看着镜面般不锈钢饮水机上模糊扭曲的倒影。
那个影子,苍白,憔悴,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空洞,嘴角衣襟满是水渍和血污,像个水鬼。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倒影中那个NYX的Logo上。
猩红的,狰狞的。
像一道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胃里那点冷水瞬间变成了冰碴,扎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不能……
不能再穿着它……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变得无比清晰,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队服的领口,用力一扯!
布料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纽扣崩飞,掉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将那件沾满血、汗、耻辱的队服,粗暴地从身上扯了下来,狠狠扔在地上!
仿佛扔掉了一层腐烂的皮。
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他汗湿的、布满青紫和伤痕的上身皮肤,激得他猛地一颤。
但一种扭曲的、近乎解脱的快意,却随之涌起。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团皱巴巴、印着烛龙的红黑布料,像看着一具刚刚蜕下的、令人作呕的蛹壳。
然后,他驱动轮椅,碾过那件队服,摇摇晃晃地来到衣柜前。
衣柜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基地发的统一制式睡衣和便服,苍白得像停尸房里的裹尸布。
他的目光,却越过那些苍白,落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旧纸箱上。
那是他仅存的、从过去带来的东西。
他俯身,极其艰难地将纸箱拖了出来。灰尘扬起,呛得他又是一阵咳嗽。
打开纸箱。
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旧了的便服,还有……
一件叠放在最下面的、黑色的、面料已经有些发旧、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练功服。
是以前舞团统一发的,他穿了很多年,甚至能看出常年练习留下的、无法完全熨平的褶皱痕迹。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那柔软的、熟悉的布料,微微颤抖。
慢慢地将那件黑色的练功服拿了出来。
展开。
对着衣柜门上模糊的穿衣镜,比在自己身前。
镜子里,苍白消瘦、布满伤痕的上身,与这件代表着过去汗水、梦想和荣光的黑色练功服,形成一种极度刺眼的、格格不入的对比。
宽大,空荡。
像套在一具骷髅架上。
但他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攥紧了衣服柔软的布料。
仿佛只要穿上它,就能短暂地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实,回到那个只剩下舞蹈和音乐的、纯粹的世界。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极其艰难地、试图将这件练功服套上身。
动作笨拙而痛苦。每抬起一次胳膊,都牵扯着后背和胸腹的伤痛,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眩晕。冷汗再次浸湿了他刚刚稍微干爽一点的皮肤。
过程缓慢得如同酷刑。
但他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手臂穿进袖管,将衣服拉过肩膀。
就在他勉强将练功服套好,头发因为摩擦而更加凌乱,正低着头,颤抖着手去系腰侧那根简单的系带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尖锐、急促、不同于以往任何提示音的警报声,猛地从他手腕上那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基地统一配发的健康监测手环上爆响!
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苍白流汗的脸和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黑色练功服!
【警告!警告!生命体征异常!】
【心率过速!血压异常升高!神经应激反应超标!】
【检测到剧烈疼痛信号!建议立即医疗干预!】
【警告!警告!】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重复嘶鸣,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像是催命的号角!
丁程鑫的动作猛地僵住!系带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他骇然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疯狂闪烁、不断震动的金属手环!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一直在监测他?!刚才所有的痛苦、崩溃、挣扎……全部被记录了下来?!现在还在疯狂报警?!
是谁?!谁在看?!宋亚轩?!医疗部?!还是……“他们”?!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那点可怜的虚幻慰藉!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伸手去抠扯那个手环!想要把它拽下来砸碎!
可是手环卡扣很紧,他手指抖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指甲在金属表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却徒劳无功!
警报声还在疯狂持续,一声声砸进他嗡鸣的耳朵里,砸得他神经快要断裂!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
“砰!”
宿舍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这一次,力道更大,更粗暴!门板直接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是宋亚轩。
是两个穿着NYX基地医疗制服、面色冷硬、人高马大的男护理员。他们显然接收到了手环的紧急警报,直接强行破门而入!
他们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轮椅上的丁程鑫,看到他苍白失血、冷汗淋漓的样子,看到他身上那件古怪的、不属于基地的黑色练功服,看到他正在疯狂抠扯健康手环的动作。
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脸上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Ding选手!立刻停止你的行为!配合检查!”其中一个护理员声音严厉,大步上前,手里拿着镇静剂和监测仪器。
另一个则直接拿出通讯器,语速飞快地汇报:“B区7层宿舍,目标生命体征极度异常,出现自残倾向和抗拒行为,请求授权强制镇静!”
自残倾向?抗拒行为?
丁程鑫瞳孔骤缩!他想开口辩解,想说他只是疼,只是想换件衣服!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音,血沫再次涌上!
那两个护理员已经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伸过来,要按住他抠扯手环的手臂,另一只手拿着冰冷的镇静剂针管,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不……我不是……”丁程鑫惊恐地试图向后缩,轮椅却被卡在衣柜和床之间,无处可退!
挣扎间,他猛地一挥手臂!
“啪!”
一声脆响!
他那只系带半解、宽大空荡的黑色练功服袖子,狠狠地甩在了旁边衣柜敞开的门上!
力道不大。
却恰好将衣柜门缝里夹着的一样东西,给扫了下来——
那是一个极小的、黑色的、像是老式MP3或者录音笔的玩意儿,只有拇指大小,悄无声息地掉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丁程鑫的动作猛地顿住。
两个护理员的动作也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那样东西下落。
就在这一瞬间的死寂间隙——
那个小小的黑色装置,落地后,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没有显示任何界面。
只有一行极其猩红的、不断扭曲跳动的字体,像垂死挣扎的血管,突兀地显示在微小的屏幕上:
【“盛宴”……开始……】
紧接着!
“滋啦——!!!!!”
一阵极其尖锐、扭曲、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无数惨嚎和电流噪音的诡异音频,猛地从那小装置里爆响出来!音量巨大,瞬间盖过了健康手环的警报声!
那声音像是直接从地狱深处刮来的寒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疯狂!
【……疼啊……】
【……放过我……】
【……芯片……活了……】
【……逃不掉了……】
破碎的词组和凄厉的惨叫扭曲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鼓膜!
“什么鬼东西?!”一个护理员惊骇地后退半步,下意识想去踩碎那个不断发出恐怖声音的小装置!
但就在他的脚抬起的瞬间——
“砰!”
宿舍的灯,连同走廊的灯,以及所有仪器的指示灯,在这一刻,猛地全部熄灭!
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健康手环的警报红光和那个地上小装置屏幕的猩红字体,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闪烁,像两只窥视着猎物的、嗜血的眼睛!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备用电源呢?!”
两个护理员在黑暗中发出惊怒的喊声,瞬间乱了阵脚。
丁程鑫僵在轮椅里,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那持续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音频轰炸中,浑身冰冷,血液倒流。
他死死地盯着黑暗中那点不断闪烁的、写着【“盛宴”开始】的猩红屏幕。
又猛地抬起头。
透过洞开的宿舍门,看向外面同样一片漆黑、却仿佛有无数阴影在蠕动的走廊。
健康手环的警报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鸣。
一下,一下。
敲打着最后的倒计时。
所以……
“药”……
已经加量了。
“盛宴”……
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