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礼部尚书府的青砖地上还沾着露水,空气里弥漫着茉莉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带着点说不出的压抑。梅良玉换了身月白色的短打,方便行动,头发利落地束成马尾,用根木簪固定着,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多了几分干练。
她和王尚书在花园的月洞门碰头,王尚书依旧是那身石青色官袍,只是眼下多了些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账房先生的住处查到了,就在城南的柳树巷。”王尚书低声道,手里攥着张纸条,“李修已经带人过去了,应该能堵住他。”
梅良玉点头:“我去会会张尚书。他书房里的账册,说不定藏着猫腻。”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然达成默契。一个抓外鬼,一个揪内鬼,双管齐下。
张尚书的书房在府里最深处,门口守着两个精明的小厮,看到梅良玉,拦了下来:“姑娘,老爷还没起……”
“我有要事。”梅良玉亮出王尚书给的令牌,“耽误了案子,你担待得起?”
小厮们不敢再拦,悻悻地让开了路。书房里弥漫着墨香和旧书的味道,靠窗的紫檀木大桌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墙上挂着一幅《松鹤延年图》,画得倒是不错,只是此刻看着,倒像是在冷眼旁观这满室的龌龊。
张尚书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到梅良玉进来,眉头一皱:“梅姑娘?大清早的,你怎么……”
“张大人,”梅良玉没坐,就站在桌前,目光扫过那些卷宗,“您还是别喝茶了,喝再多,也压不住心里的事。”
张尚书的手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梅良玉拿起桌上的一本账册,翻开,上面记录着礼部的各项开支,字迹工整,“就是觉得奇怪,赵文轩一个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怎么会和您府上的账房先生扯上关系?还被人用您府里的银丝、三小姐的金簪杀了?”
她把账册放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更奇怪的是,刘嬷嬷死了,死在您家的井里,手里还攥着半块碎银子——那银子的成色,和您上个月赏给账房先生的,一模一样吧?”
张尚书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端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大人心里清楚。”梅良玉走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赵文轩定是发现了什么,什么‘不该拿的’——是您贪墨的证据?还是您和某些官员勾结的把柄?他跟张青婉吵架,怕是在劝她离您远点吧?”
她拿起那卷从晚晴院找到的银丝:“这银丝,说是宫里的样式,可我查过了,去年工部给各府送过一批,说是‘试用’,其实是处理库存。您府里领了十卷,账册上记着‘用于修补仪仗’,可实际上,怕是被账房先生拿去做了杀人的工具吧?”
张尚书猛地站起身,官袍的下摆扫倒了脚边的痰盂,里面的水洒了一地,浑浊不堪。他指着梅良玉,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等王大人把账房先生带来,一问便知。”梅良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已然有了定论,“您让账房先生去威胁赵文轩,结果没谈拢,就动了杀心。用三小姐的金簪,是想嫁祸给她;用府里的银丝,是想搅浑水,让人以为是后宫争斗波及;杀刘嬷嬷,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您怕她泄露出去。”
她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可惜啊,您算来算去,漏了刘嬷嬷藏起来的字条,漏了账房先生没处理干净的银丝,更漏了……赵文轩死前,把您贪墨的账本副本,藏在了揽月楼雅间的房梁上。”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尚书。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王尚书带着李修走了进来,李修手里押着个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正是那个账房先生。他戴着顶旧帽子,此刻帽子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张大人,别来无恙。”王尚书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威严,“账房先生已经招了,他说,是你指使他杀了赵文轩,还说……那本贪墨账册,你早就想销毁了。”
李修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本泛黄的账册,上面的字迹和张尚书书房里的如出一辙,只是记录的内容,却触目惊心——多年来,张尚书利用职务之便,虚报开支、克扣款项的证据,赫然在目。
账房先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张尚书磕头:“老爷,饶命啊!是您让我干的!我只是个账房,我不敢不从啊!”
张尚书看着那些账册,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账房先生,最后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梅良玉和王尚书,终于彻底崩溃了,老泪纵横:“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朝廷,对不起赵家……”
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书房里的阴霾。茉莉花香依旧浓郁,却不再让人觉得窒息,反而多了几分雨后初晴的清新。
梅良玉看着瘫软在椅上的张尚书,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觉得有些沉重。她转头对王尚书道:“王大人,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王尚书点了点头,对李修道:“把人带走,账册收好,回刑部!”
李修押着张尚书和账房先生往外走,经过梅良玉身边时,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不甘,却也有了几分佩服,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书房里只剩下梅良玉一人,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淮水的湿润气息。远处的淮安城渐渐苏醒,传来零星的叫卖声,充满了烟火气。
“天下太平,再无大案……”她轻声念叨着王尚书昨天的话,心里突然敞亮了。
查案的乐趣,不在于破解谜题的刺激,而在于真相大白后,这世间能少一分冤屈,多一分安宁。
她转身往外走,月白色的短打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张青岚站在书房外,脸色苍白,看到她出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谢你,梅妹妹。”
“该谢的不是我。”梅良玉笑了笑,“是真相。”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礼部尚书府的朱漆大门上,把“礼部尚书府”的牌匾映得金光闪闪,只是不知这金光里,还藏着多少未被揭开的秘密。
梅良玉走出尚书府,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春喜和双夏跟在后面,一个手里拿着她的水绿色襦裙,一个捧着刚买的糖糕。
“姑娘,咱们去哪儿?”春喜问道。
“回家。”梅良玉接过糖糕,咬了一大口,甜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回家吃红烧肉!”
至于李主事那顿红烧肉?
她舔了舔嘴角,笑了。
【下次吧,反正她这“光环”,怕是还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毕竟,这世间的案子,哪有查得完的呢?但只要还有一分公道在,她就愿意查下去。
阳光正好,前路漫漫,带着糖糕的甜味,和查案的决心,梅良玉的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淮安城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