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街市比清晨热闹了十倍。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糖画儿——甜津津的糖画儿”,布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摇着拨浪鼓,胭脂铺的老板娘正对着镜子试新色,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梅良玉背着个空包袱,带着春喜和双夏在人群里穿梭,活像只刚出笼的兔子。她今天换回了水绿色襦裙,裙摆扫过路边的花摊,带起一阵花香。
“春喜,你看这胭脂,颜色多正,给我娘买一盒?”梅良玉拿起个螺钿盒,里面的胭脂红得像樱桃,“我娘总说我爹不懂情趣,送她这个,保管她天天给我爹甩脸子——哦不,是笑脸子。”
春喜捂着嘴笑:“姑娘净胡说。夫人肯定喜欢,就是别告诉老爷是您挑的,不然老爷该吃醋了。”
双夏则在旁边的书摊前翻着话本:“小姐,这本《江湖奇侠传》看着不错,给大少爷买一本?他不是总想学武功吗?”
梅良玉凑过去一看,封面上画着个举着大刀的侠客,脸画得跟梅良心有三分像,忍不住笑出声:“买!让他看看真正的侠客怎么打架,别总在家劈柴练力气。”
三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把包袱塞得满满当当:给梅有才的紫砂小壶,给沐知兰的胭脂和绣线,给梅良心的话本和铁制小剑,给梅良采的琉璃珠串,甚至还给春喜和双夏各买了支银簪子。
路过一家卖糖画的摊子,梅良玉停住脚步,看着师傅用糖稀画出个歪歪扭扭的老虎,突然想起祁尘瑜那个小屁孩,嘀咕道:“要是给那小家伙买个糖老虎,他会不会再改口说真话?”
春喜戳了戳她:“姑娘,别惦记宫里的事了,咱们快回家吧,红烧肉该凉了。”
“也是。”梅良玉接过师傅递来的糖兔子,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走,回家!”
而此时的皇宫,太和殿的气氛却压抑得像要下雨。
皇帝祁连砚端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的熏香烟雾里泛着冷光。他今年二十五岁,面容俊朗,眉眼深邃,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可眼神扫过下方时,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让人不敢直视。
刑部王尚书跪在殿中,石青色的官袍下摆铺在冰凉的金砖上,他刚把礼部尚书贪墨、买凶杀人的案情禀明,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贪墨二十万两,还敢买凶杀人?”祁连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之怒,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张敬之(礼部尚书的名字)在礼部待了十年,朕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啊……”
王尚书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陛下息怒。张敬之已被拿下,赃款赃物正在清点,账房先生和相关人等均已归案,只待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祁连砚冷笑一声,“太便宜他了。传朕旨意,革去张敬之所有官职,抄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
殿内的太监宫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连香炉里的烟都仿佛凝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监匆匆走进来,手里捧着份奏折:“陛下,张敬之在狱中有奏折呈上,说愿捐出一半家产,只求陛下开恩,留他二女儿张青岚一条活路,让她入宫……哪怕给个最低的答应位份也行。”
祁连砚挑眉,拿起奏折翻看。张敬之的字迹潦草,墨迹里还带着泪痕,字里行间满是哀求,说张青岚本已内定入宫,如今因他获罪前途尽毁,只求让女儿在后宫有个容身之处,哪怕做个最末等的宫女。
“倒还有点慈父心肠。”祁连砚放下奏折,手指摩挲着龙椅上的雕刻,“他知道张青岚若流放到三千里外,一个娇弱女子,怕是活不过半年。”
王尚书趁机道:“陛下,张青岚在案中并未参与,且曾协助梅良玉查案,品性尚可。张敬之虽罪大恶极,但其女无辜……”
祁连砚沉吟片刻,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准了。传旨,封张青岚为答应,入储秀宫待着吧。” 既全了张敬之的“慈父心”,又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举两得。
老太监领旨退下,祁连砚的目光转向王尚书:“你刚才说,此案能破,多亏了那个叫梅良玉的秀女?”
“是!”王尚书连忙回话,提起梅良玉,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赏,“那女子虽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揽月楼案中,她先是从金簪裂痕看出并非定情信物,再从银丝认出是工部库存,最后发现刘嬷嬷藏的字条,顺藤摸瓜找到账房先生;更难得的是,她能从张尚书的账册笔迹,推断出贪墨与杀人的关联,逻辑清晰,比刑部的老吏还敏锐。”
祁连砚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手指停止敲击,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哦?就是前两桩宫案里,那个被你说‘运气特殊’的女子?”
“正是。”王尚书笑道,“臣先前觉得她跳脱,如今看来,是真有本事。柳如烟案破得干脆,兰才人案追出后宫牵连,这次又破了礼部大案,确是个查案的好手。”
祁连砚点点头,想起皇后提过的“八品掌事女官”,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既然如此,有功当赏。传旨,梅良玉从八品掌事女官,升为七品典狱女官,仍归皇后直辖,待秀女册封后,即刻入宫任职。”
王尚书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陛下圣明!” 从八品到七品,看似只升一级,却跳过了“试官”阶段,直接成了正式女官,已是极大的恩宠。
祁连砚挥挥手,示意王尚书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望着窗外的宫墙,眼神莫测。
“梅良玉……”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龙袍上轻轻划过,“屡破奇案?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
而此时的梅良玉,正提着满满一包袱礼物,站在梅府门口,对着门环深吸一口气。
“爹!娘!哥!良采!我回来啦!”她扬声喊道,声音清脆,震得门环“哐当”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梅有才、沐知兰、梅良心、梅良采全站在院里,个个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可算回来了!”沐知兰抢过她手里的包袱,嘴上念叨“买这么多东西浪费钱”,眼里却笑开了花。
梅良心挠着头:“小妹,我给你留了最大块的红烧肉!”
梅良采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姐姐,我的琉璃珠子呢?”
梅良玉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心里甜得像刚吃的糖兔子。升官的消息还没传到家里,她决定先不说,等过几天再给他们个更大的惊喜。
【七品典狱女官?听起来比八品厉害点。】她摸着腰间的平安符,心里嘿嘿笑,【管它几品,能查案,能吃红烧肉,就行。】
至于入宫后的日子?
她看了看院里的合欢树,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她这“光环”和脑子,总不会让她饿死的。】
晚饭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混着家人的笑声,在梅府的院子里久久不散。淮安城的暮色渐渐浓了,而属于梅良玉的宫廷新篇章,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