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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鸣暗月

寒舟渡

京城的风,刮起的不是雪,是比冰雪更刺骨的流言。

不过一夜之间,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赵惟明“痴迷古画、一掷千金”的风声,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悄无声息地钻遍了各大衙门的回廊暖阁。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那幅根本不存在的《猎骑图》的笔法、钤印都被人描绘得绘声绘色。

这风声自然也钻进了都察院刘御史的耳朵里。这位以“清廉刚正”、专爱弹劾勋贵官员奢靡享乐而闻名的老御史,当下便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猎犬,精神矍铄,连日常参劾某位勋贵纵马踏青苗的折子都暂搁一旁,卯足了劲要查个明白。

而此刻的赵惟明,还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了他人网中的游鱼。他刚下朝,正揣着今日又被上官暗示需“灵活处置”某批军械的烦心事,想着晚上去哪位同僚家赴宴松散松散,轿子刚到家门口,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来人是个面生的中年文士,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袍,笑容谦卑又带着点市侩气,张口便是一串恭维,道是听闻赵大人家中藏有珍品《猎骑图》,愿倾尽家财以求一观。

赵惟明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火起。他性好风雅不假,家中也确实有几幅不错的字画,但何时有过什么劳什子《猎骑图》?还倾尽家财?这分明是哪个不开眼的酸儒听了谣言跑来滋事!他正值心烦,当下便没好气地呵斥了几句,命家丁将人轰走。

那文士被推搡着,犹自不甘地高声争辩,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观望。赵惟明只觉得颜面尽失,怒气冲冲地摔帘入了府门。

他却不知,这一幕,连同他呵斥的那些“区区小事也敢来烦扰本官”、“莫非以为本官是那等收受好处之人?”的言论,一字不落地被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的人听了去。

江秋酌披着一件暗色斗篷,几乎融在车厢的阴影里。听着灰衣人的回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轻轻拨弄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铜雀。

“蠢货。”他低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赵惟明,还是在说那奉命去挑事的、高公公手下的人。

“刘御史那边,已经动了吗?”他问。

“是。方才线报,刘御史已吩咐人去查赵惟明近半年的账目往来,以及其家仆常去的当铺、画坊。”灰衣人低声回道。

“不够。”江秋酌淡淡道,“光是奢靡,扳不倒泰王的一条狗,最多让他伤点皮毛。要让他……和他身后的人,都感到切肤之痛。”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车窗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我记得,去年西路军的冬衣采购,赵惟明的妻弟似乎插了一手,以次充好,赚了不少吧?”

灰衣人眼神一凛:“确有此事,但做得极为隐秘,账目也做得干净。”

“干净?”江秋酌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就让它不干净。去找那个被迫接下那次生意的布商,他知道该怎么说。再把风声,透给大将军府的人。”

西路军,那是大将军府的嫡系。动了他们的冬衣,便是直接打大将军府的脸。一旦此事爆出,赵惟明便是插翅难逃,而他背后的泰王,也要惹上一身骚。

“是。”灰衣人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公子,如此一来,动静是否太大了?恐引火烧身。”

“火?”江秋酌轻轻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眼底却是一片寒冽,“水越浑,才越好摸鱼。他们乱起来,才没人有暇时刻盯着北境那点‘小事’。”

他要的就是这乱。只有京城乱成一锅粥,他才能趁机更快地调动资源,才能真正把手伸向遥远的黑山隘口。聂锋和他的朔风军,等不了太久。

灰衣人不再多言,悄然离去。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是非之地。车厢内,江秋酌疲惫地闭上眼。连续的心神算计,让他本就亏损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太阳穴针扎似的疼。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手炉暖着冰凉的手指,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将那铜雀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能稍稍缓解那阵抽痛。

忽然,车厢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一名作普通驿卒打扮的人靠近车窗,低声道:“公子,北境急讯!”

江秋酌猛地睁开眼,接过那人从车窗缝隙递进来的一根细竹管。这次的竹管上,刻着一道极细微的划痕——代表最高紧急级别。

他迅速打开,抽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依旧潦草,却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焦灼和决绝:

“狄人大军压境,攻势猛烈。隘口恐难撑过明日午时。援……何在?”

最后两个字,笔墨似乎格外沉重,几乎要透穿纸背。

江秋酌握着纸条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明日午时……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承诺的三日之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甚至能透过这潦草的字迹,看到那个人在尸山血海中,如何带着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写下这近乎绝望的追问。

援,何在?

京城这边,赵惟明的案子刚刚点燃引线,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信息、无数人脸、无数或明或暗的渠道。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棋子可以动用?

指尖的铜雀被攥得死紧,冰冷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

忽然,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而又兵行险着的光芒。

“改道!”他猛地敲了敲车厢壁,声音因急促而带上一丝沙哑,“去……‘千金台’。”

车夫显然愣了一下。“千金台”是京城最大的赌坊,也是三教九流、消息最混杂灵通之地。公子从未涉足过那种地方。

“快!”江秋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厉色。

马车在街道上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与江府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积雪初融的泥泞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极了命运齿轮在艰难转动时发出的、不祥的摩擦声。

江秋酌靠在车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眼底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

他必须赌一把。为了那个还在苦寒之地浴血搏命、等待一个虚无承诺的人。

也为了他自己那点不该生出的、却已然燎原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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