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损失

李川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顾取年和谢时一前一后走着，影子被拉长，偶尔交叠。

　　谢时忽然慢下脚步，等顾取年跟上，肩膀几乎相碰。

　　 “顾老师，”他侧过头，声音压低，带着点戏谑，“一会儿多多指教？”

　　 顾取年看向他：“顾老师？”

　　 谢时笑了笑，没说话。

　　 顾取年没再看他，径直推开办公室的门。

　　 “看你悟性。”

　　 李川不在，办公桌上堆着教案和作业本，显得有些凌乱。

　　 一叠明显是新打印的化学笔记和卷子放在桌角，上面压着张便条：谢时取。

　　 谢时拿起那叠资料，掂了掂分量，吹了声口哨：“够沉的。”

　　 他随手翻了两页，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和笔记让他眉头跳了一下。

　　 “老李这是把半个月的精华都塞给我了？”

　　 顾取年扫了一眼：“基础部分占多数。重点在电解池和有机合成路线。”

　　 他手指点在其中一页的流程图和旁边的批注上。

　　 “这里，还有后面的推断题，是期中考点。”

　　谢时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目光在那清晰工整的批注上停留片刻，又移到顾取年脸上。

　　 “你看一眼就记住了？”他挑眉，“迦南的学霸都这么……”

　　 “常识。”顾取年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波澜，“你的书新得能卖原价。”

　　 谢时笑了，也不反驳，把资料塞进包里：“行，常识先生。但有没有考虑过是我才返校，书才这么新……”

　　 谢时试图辩解，虽然他的书可能真的到了期末还是干净的。

　　 话没说完，办公室门被推开。

　　 李川端着保温杯进来，看到他们，笑了笑：

　　 “拿到了？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来问。或者，”他看向顾取年，“问顾取年也一样，你们两个实力差不多。”

　　两人走出办公室，放学铃声正好响起。

　　走廊瞬间被涌出的人潮填满，喧闹声扑面而来。

　　于琛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一把勾住谢时的脖子。

　　“谢哥！老李没为难你吧？走啊，打球去！隔壁场子空着呢！”

　　他说完才看见旁边的顾取年，立刻补充，“顾哥一起！昨天没打过瘾！”

　　谢时把于琛的胳膊扒拉下来，晃了晃手里那叠厚厚的资料：

　　“劳驾，让苦命人先消化一下知识的力量。”

　　他看向顾取年，眼底带着点调侃，“而且，我的‘私人辅导’，是不是该预约一下了，顾老师？”

　　顾取年还没说话，于琛先瞪大了眼睛：

　　“私人辅导？什么私人辅导？我也要！”

　　他哀嚎：“化学杀我！顾哥你不能厚此薄彼！”

　　顾取年面无表情地从两人中间走过。

　　“可以，”他头也没回，“一小时五十，包月八折。先付款，后辅导，不包会，也概不退款。”

　　于琛愣在原地，掰着手指头算钱。

　　谢时看着顾取年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低笑出声，把手里的资料卷成筒，在于琛脑袋上轻轻一敲。

　　“走了，小于同志。”

　　“去哪？你不回家吃饭啊？”

　　“小卖部，”谢时把卷子塞进包里，迈开长腿，“请你吃东西，安慰一下你即将破产的心灵。”

　　学校的小卖部挤满了刚放学的学生，空气里混杂着烤肠、面包的味道。

　　谢时仗着身高腿长，轻易挤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支冒冷气的冰棍，抛给于琛一支。

　　“谢哥大气！”

　　于琛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冰得龇牙咧嘴，含混不清地问，“真不去打球啊？”

　　谢时倚在墙边，慢条斯理地拆自己的那支，目光扫过不远处教学楼的三楼走廊。

　　“今天没空。”他咬下一口绿豆冰，甜腻冰凉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欠了债，得还。”

　　于琛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啥也没看出来：“债？啥债？你欠谁钱了？”

　　谢时轻笑一声，没回答，三两口解决了冰棍，塑料棍精准投进旁边的垃圾桶：“走了。”

　　于琛看着他的背影，又舔了一口快化掉的冰棍，嘟囔：

　　“奇奇怪怪的……”

　　谢时没回教室，径直去了图书馆。

　　尚晨四中的图书馆老旧，但这个时间点人不多，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香樟树的沙沙声。

　　他在靠窗的角落找了张桌子，把那叠化学资料摊开。

　　日光西斜，透过磨砂玻璃，变得温和而朦胧。

　　他看了几页，笔尖在空白处划拉了几下，画出几个歪歪扭扭的苯环，又烦躁地涂掉。

　　谢时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盯着窗外发呆。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摸出来看，是顾取年发来的消息，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字。

　　NeiL：第17页，例题3，李老师的批注错了，生成物是丙醛，不是丙酮。

　　十：住校生这么闲？还有空远程批改作业？

　　消息很快显示已读。但对方没再回复。

　　谢时盯着那个对话框，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他重新拿起笔，在那行错误的批注旁边，用工整的字迹写上“丙醛”。

　　写完，他拍下那页纸，发给顾取年。

　　十：已订正。顾老师检查一下？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

　　NeiL：字还是丑。

　　NeiL：练练字吧谢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谢时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低下头，重新看那些复杂的方程式。

　　夕阳彻底沉下去，图书馆的灯啪嗒一声亮起，白炽灯光冷清清地洒下来。

　　谢时揉揉发酸的后颈，摸出手机看时间，快六点了。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走出图书馆。

　　到路边等红绿灯的时候，谢时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十：住校生，食堂晚饭怎么样？

　　绿灯亮了。

　　风吹过耳畔，街道两旁的店铺亮起暖色的灯。

　　第二个路口，他减慢了速度，在一家店门口停下。

　　玻璃窗里透着温暖的光，关东煮的热气在灯下氤氲。

　　他推门进去，铃铛轻响。

　　要了一大杯关东煮，萝卜、魔芋丝、竹轮卷堆得冒尖。

　　靠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吃的时候，他又拿出手机。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谢时咬着一块烫口的萝卜，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十：我们走读生就惨了，只能吃这些［图片］

　　照片里是那杯冒着热气的关东煮，以及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

　　NeiL：挑衅？

　　谢时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出声，差点被鱼丸呛到。

　　他喝了口汤，慢悠悠地回复。

　　十：看来食堂是很难吃了，同情你三秒。

　　对方正在输入…

　　NeiL：嗯。所以明天帮你补习要加钱，精神损失费。

　　谢时笑着摇头，把最后一块萝卜吃完，纸杯扔进垃圾桶。

　　而在宿舍楼里，顾取年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远处街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

　　桌上的化学笔记摊开着，旁边是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练习册。

　　顾取年没再回消息，做起了卷子。

　　夜色渐深，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其中一扇窗后，顾取年合上笔记，关掉了台灯。

　　睡觉前又看了一眼手机。

　　十：行啊，请你吃关东煮。

　　顾取年看着聊天框好一会，才缓缓打出一行字。

　　NeiL：图书馆，明天放学。

　　谢时这会还没睡，扒在房间的窗口吹风。

　　他看着那条消息，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不羁的黑发。

　　他快速回复。

　　十：知道了，顾老师。

　　谢时收起手机，哼着不成调的歌，融入城市的灯火流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