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地下三层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安静。冷白的灯光顺着天花板的缝隙淌下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影，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像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鼓点。
月坐在等待室的塑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裂纹。距离测谎开始还有五分钟，父亲夜神总一郎刚被警员领进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道闸门将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紧张了？”琉克的声音从通风管道里钻出来，带着啃苹果的咔嚓声，“我听说这玩意儿能测心跳、出汗量，连你偷偷咽口水都能记下来。你那点小聪明瞒不过去。”
月没有抬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袖口上。昨天晚上，他特意在衬衫内侧缝了块薄薄的铁皮，现在正贴着手腕——金属的凉意能稍微稳定心率，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安全的办法。他不能指望诺亚，那个总把“记录”挂在嘴边的死神，此刻说不定正躲在哪个屋顶，用那双棕色的眼睛“欣赏”他的窘迫。
“他没来？”月低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按照之前若有若无的默契，诺亚总会在这种关键节点出现，递来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对面楼顶呢。”琉克飘到月的肩膀上，红色的眼眸穿透墙壁，望向远处的天台，“手里拿着个辣椒粉瓶子，正往薯片上撒——说是在体验‘人类的极端味觉’，我看他就是闲的。”
月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果然，对诺亚来说，这场决定他命运的测谎，不过是场有趣的“附加节目”。
“夜神月，进来。”审讯室的门开了条缝，穿制服的警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进房间的瞬间，他刻意避开了单向玻璃的方向——他知道L就在里面，那个总爱蹲在椅子上、啃着甜食的神秘侦探，此刻一定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寸寸扫描他的表情，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仪器。
“坐。”警员指了指房间中央的金属椅，椅腿焊在地面上，旁边的仪器台上摆着一台银灰色的测谎仪，电线像蛇一样缠绕在扶手上。
月坐下时，故意让后背撞在椅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动作能让呼吸出现短暂的紊乱，正好掩盖住真实的紧张——这是他从犯罪心理学书上看来的技巧。
“仪器会记录你的生理反应，只需要回答‘是’或‘否’。”警员将传感器贴在他的手腕和胸口，冰凉的胶贴让月的皮肤猛地收紧。
测谎仪启动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跳出一条绿色的波纹，随着他的心跳缓缓起伏。
“姓名？”
“夜神月。”
“年龄？”
“18。”
基础问题像温水，屏幕上的波纹平稳得像一潭死水。月能感觉到单向玻璃后的视线越来越重，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是否认同‘基拉’的行为？”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月的指尖在扶手上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第一次在新闻里看到罪犯心脏麻痹时的兴奋，想起在死亡笔记上写下名字时的战栗，想起对着镜子说“我要创造没有罪恶的世界”时的狂热。这些记忆像烧红的铁丝，在他的血管里游走。
“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测谎仪都捕捉到了这丝动摇，屏幕上的绿线猛地向上跳了一下。
警员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继续念下一个问题：“你是否在近期与可疑人员接触过？”
月的呼吸顿了半秒。他脑海里闪过图书馆的窗边、旧校舍的阴影、街对面的长椅……诺亚的身影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但他不能说，一旦承认与那个“查无此人”的少年有交集，只会加重L的怀疑。
“否。”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屏幕上的绿线剧烈地扭曲起来，像一条被踩住尾巴的蛇。
单向玻璃后，L正用指尖敲着膝盖，节奏与测谎仪的嗡鸣莫名合拍。“他在撒谎。”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提到‘可疑人员’时，他的皮肤电阻上升了20%，心率从72跳到了98。”
渡推了推眼镜：“可能只是紧张？毕竟‘可疑人员’的定义很模糊。”
“不是紧张，是警惕。”L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在刻意隐瞒某个人。结合之前的监控，大概率是那个叫诺亚的少年。”他顿了顿，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把诺亚的监控等级提升到A级，和夜神月同等。”
审讯室里，提问还在继续。
“你是否对警方隐瞒了与基拉案件相关的信息？”
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死亡笔记的存在，想起那些被他用“意外”掩盖的死亡，想起自己对父亲撒过的谎……这些秘密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肺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否。”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奇妙的是，屏幕上的绿线突然平稳下来，甚至比回答基础问题时更柔和。
警员愣住了，下意识地检查了一遍仪器——没有故障。
单向玻璃后的L也停下了敲击膝盖的手指，眼睛微微眯起：“有意思。他在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谎言。”
月确实在撒谎，但此刻的他，正拼命聚焦于“我是在执行正义”这个念头——既然是正义，就不算“隐瞒”；既然是为了新世界，就不算“欺骗”。这种自我催眠像一层糖衣，暂时包裹住了谎言的苦涩。
最后一个问题来了，像一把悬了很久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你是否知道谁是基拉？”
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绿线，突然想起诺亚昨天在图书馆说的话：“人类最擅长骗自己，尤其是在‘我是对的’这件事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犹豫、兴奋都压进心底，只留下一个念头：我不是基拉，我只是在清除罪恶。
“否。”
这一次，屏幕上的绿线几乎没有波动，像一潭彻底冻住的湖水。
测谎结束时，月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警员摘下传感器，面无表情地说：“可以走了。”
他走出审讯室，在走廊里遇到了父亲。夜神总一郎的眼睛通红，眼底的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两人擦肩而过时，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事的，月。”父亲的声音沙哑，“爸相信你。”
月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到父亲眼底那藏不住的怀疑。
走出警视厅大门时，阳光正好，刺得他睁不开眼。月眯起眼睛，看到街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诺亚穿着浅灰色连帽衫，手里拿着一包打开的辣味薯片，正一片接一片地往嘴里塞，棕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像是被辣到了。
月犹豫了一下，还是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测完了？”诺亚的声音带着点含糊，嘴里的薯片还没咽下去，“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早知道会这样？”月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不确定自己刚才的“平稳”，是真的骗过了测谎仪，还是诺亚又在暗中做了什么。
“不知道。”诺亚舔了舔唇角的辣椒粉，眼睛亮得像有光在跳，“但我知道人类很会骗自己。尤其是你这种，把‘自我’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
月盯着他手腕上的红绳，那红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L会查你。他已经把你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和我一样。”
“随他。”诺亚耸耸肩，把最后一片薯片扔进嘴里，“他查不到任何东西。死神的行踪，不在人类的监控范围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身要走，却被月抓住了手腕。
月的指尖触到红绳的瞬间，像被烫了一下——那绳子比看起来更凉，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温度。诺亚的身体僵了一下，后颈处的火焰印记隐隐浮现，淡红色的光芒透过衣领钻出来，像一粒火星。
“琉克说你在死神界爱搅局。”月的声音很低，“说你根本不在乎我赢不赢，只是想看场好戏。”
诺亚转过身，棕色的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说得对。但‘看戏’和‘记录’没区别——不搅动水面，怎么看得清底下的鱼？”
他凑近一步，气息里带着辣椒粉的辛辣：“你以为自己在和L斗？其实你们都在同一个笼子里。他的笼子是‘真相’，你的笼子是‘正义’，而笼子的栏杆上，刻着你们自己的名字。”
月猛地松开手，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他看着诺亚后颈的火焰印记渐渐隐去，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总说自己是“记录者”的死神，或许比他和L都更清楚这场博弈的结局。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问。
“记录‘挣扎’的样子。”诺亚笑了笑，转身走进人群，浅灰色的连帽衫很快被人流吞没，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的，L的，还有……所有被基拉卷进来的人。”
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冷。他想起测谎仪上那条平稳的绿线，那到底是谎言的胜利，还是自我欺骗的开始？
警视厅的屋顶上，琉克蹲在边缘，啃着苹果，看着街对面的一幕。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味：“那小子果然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这下好了，水更浑了。”
他身后，L的秘密基地里，少年正盯着测谎仪的数据报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诺亚有问题。”L的声音很轻，“他对夜神月的影响远超‘普通同伙’，更像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推手。”
“需要申请搜查令吗？”渡问。
“不用。”L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让他继续待在月身边。一个会影响基拉判断的‘可疑人员’，比十个探员都有用。”他顿了顿，在键盘上敲下一行指令，“查所有与夜神月有过接触的人，特别是近期出现在图书馆的学生，我要找到诺亚存在的‘证据’——哪怕只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夕阳西下时，月回到家。他走进房间，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书包里的死亡笔记硌着后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无法跨越的界线。
月伸出手，在光带里张开又握紧。他知道，测谎仪的嗡鸣只是开始，L的怀疑不会消失，诺亚的“记录”也不会停止。而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哪怕前面是自我编织的谎言，或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远处的天台上，诺亚站在夜色里，后颈的火焰印记微微发亮。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用死神界的文字写下：
“观测对象A（夜神月）：自我认知出现裂痕，对‘正义’的执念开始掺杂怀疑。与观测对象B（L）的博弈进入新阶段。
干扰变量（诺亚）：首次与观测对象发生肢体接触，引发能量波动。原因……或许是辣味薯片的后劲太大，或许是人类在谎言被揭穿前的挣扎，比想象中更刺眼。”
他合上笔记本，看着夜神家的方向，那里的窗户一片漆黑，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这场以基拉为名的风暴，正在越来越大。而他这个“记录者”，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
夜风拂过天台，带着城市的喧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未知的气息。诺亚的能量翼在黑暗中悄然展开，薄如蝉翼的红光在空气中留下灼烧的轨迹，像一行无人能懂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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