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客客套套的晚宴过后，富商代表们果然像他们承诺的那样，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热情接待前来的皇族。
雷皇及两位亲王、还有各个大臣，是将要一同便装在城里出行，深切感受人民生活的。年轻的皇族子弟也会同游，不想出门的公子小姐们可以留在别墅群里举办小型舞会，这种优雅而且不太耗体力的活动向来很受欢迎。
雷狮自然就是打算一起出去、同时又不打算接受官方安排的那种另类，连带着卡米尔一起成了突兀的第三方。
“你们逛你们的，我们逛自己的，要回去的时候再叫我过去集合不就好了？”雷狮说。
毕竟先前承诺过不会规定他的行动，虽然心都拧在了一起，但在一干人等面前雷皇仍露出了慈和包容的笑，答应道：“那你去吧，记得及时和身边的侍卫联系，人太多，别让他们找不到你。”
雷狮应了一声，带着卡米尔就要走。太子这时候似是不经意地笑了一声，对什么人解释道：“没什么，可不要担心。我们家这孩子呢任性惯了，不是太识大体也不会分得清场面……失礼了，他去就去了吧……”
两人半侧的身形顿了顿。雷狮微微斜过眼，轻轻一扬嘴角：“啊，那可不是兄长教得好吗。”
他回过头，笑容天真又危险：“一切都是太子殿下在先以身作则呢。”
太子脸色猛地一阴。
雷狮也立刻沉下眼冷冷一笑，揽着卡米尔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代表和大臣们都是人精，向来识趣，忙上前搭着话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雷皇目光从对峙的两人之间流转过，眼神黯了黯，无声地叹了口气。
·
夜晚的皇城，是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热闹。
璀璨华灯连成一片，褪了白日的平稳规整，好像在这微暗的环境里人们更能放得开，各种各样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仿佛都释放了掩藏在骨子里的激情与躁动。
夜市也开张了，各色小摊流水一样铺开，周围的小店里也是人满为患，都露天置了另外的座椅。
人声鼎沸，雷狮眼里亮起不知名的光彩，拉着卡米尔在人群中穿行，回头喊了一句：“哎！”
卡米尔应声抬头，雷狮正看向他，笑得纯粹。
“好热闹！”
难得见雷狮有这样放松的状态，卡米尔不禁一怔，随后微微弯起嘴角。
看得出来雷狮喜欢这样的环境。他卸下了那一向高傲的神情，满眼都是惊奇和喜悦，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打量着四周，没再端着往日那对周遭不屑一顾的架子，他几乎要融入这一切。
杂耍的艺人叮铃铃地转出小盘子，高高摞成一叠，周围爆发出阵阵叫好，那重叠着的小盘子倏然一晃，又换了个花样。
斑驳的灯光打在脸上。雷狮毫不掩饰他的兴奋，站在一旁鼓起掌来。
烧烤摊边围了层层厚厚的人，雷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往人多的地方凑，拉着卡米尔过关斩将一般挤上前，对着老板的脸亮开嗓就是一喊：“来二十串烤肉！”
“好嘞！”
老板豪气地一应，手上动作不停，抄了一把肉串往铁架上唰啦一排，火焰噌的一下窜起，又迅速熄下去。老板的两只大手就像最灵活的锅铲，动作流利地一翻一覆，满架子的肉串都有规律地翻滚着，脂肪油星被炙烤发出嗞嗞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口水直流。
肉片微微泛卷起来，团在签子上，闪烁着油光。老板拎起酱料瓶一挥，扑鼻的浓香蒸了满面，人们纷纷忍不住“哗”了一声。
不是皇宫里细细调理出来的精致气味，这种粗犷随意的方式弄出来的香味与阵阵喧嚣融为一体，直直冲进鼻尖，让人抗拒不得，随后沉于其间。
雷狮深深吸着气，长长叹了一大口，脑袋都随着晃了一圈。身边的人都在笑：“看把人家孩子香的。馋了吧？”
雷狮居然没有怼回去，一反狂狷的常态，只挑着眉眼笑道：“是啊！待会儿能不能让我先拿？”
人们哄笑：“给你，都给你！”
甚少见到雷狮这种发光期待的眼神，卡米尔忍不住多瞟了几眼，有些想笑。
烧烤摊老板看都不看，凭着惯性从身边拿起一个个小罐子轮撒着调料。雷狮笑着俯在卡米尔身边低声说道：“这熟练程度比得上士兵换弹夹了。”
几乎是头一次听到他不含刻意讥讽的玩笑，只是愉悦着随意评价而已。卡米尔微微抬眼看过去，雷狮已经重新将目光落到烧烤摊上，仿佛刚才只是一句无心的感慨。
就像是出来玩的普通的孩子那样。
卡米尔偏下头，露出了无人察觉的笑。
烤串被递到手上的时候雷狮笑得眯缝了眼，挥舞着荧光棒一般一路高举，时不时凑上头去啊呜一大口。
沾得嘴唇上都是一大片油光，雷狮轻轻打了个嗝，感慨道：“边逛边吃东西的感觉真好啊！”
卡米尔看了他一眼，小声“嗯”了一下。
雷狮递过去一串肉：“你要不要尝尝？”
卡米尔接过，咬下一小块，嚼了嚼后微皱了眉：“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味道。”
“那好吧。”雷狮拿回烤串，一哧溜把签子扫荡干净，“也不是说味道就咋好了，我觉得这样吃，有气氛，随便塞上一大口的……啧啧啧，爽。”
卡米尔笑了笑：“你喜欢就行。”
夜市里从来不缺桌位，都是露天排开了一水儿矮桌矮凳，随随意意就能凑在一起，热闹非凡。
有青年人带了吉他，坐在一旁弹奏，温柔清澈的弦音伴随着低唱，宁静又安逸。
但随着人群的增多，手指拨动的节奏骤然加快，青年抬头朝观众们一笑，朗声唱起欢快热情的俗乐。
夜中的闹腾根本不需要理由，一切铺垫都只是为了牵引出那个契机。人们欢叫起来，鼓掌起哄，身材热辣的姑娘们扭动身子跳起舞来，大大方方地朝人们露出笑容。
有人敲起手鼓，为这场小众的狂欢赋上节奏。
人们也一下一下地拍起掌，随着音乐一起歌唱。
是自由随意的曲调和欢笑，与喧攘的声嚣一起，为这夜色添入绚丽。
雷狮眼中始终流动光彩，看向这一切的时候目光明亮。
他低头对卡米尔说道：“可以么？觉不觉得吵？”
卡米尔静静地看着他，各色灯光汇入那莹紫的眼眸中，交织成期待与渴望。
他微微一笑：“没有。还要继续去哪儿吗？”
雷狮似乎是松了口气，扬起笑容，说道：“就随便逛逛吧！”
他转过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过头：“哎！”
卡米尔看向他，他眨了眨眼，笑道：“我觉得我知道你以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卡米尔一时有些疑惑，雷狮凑到他面前，说道：“你说的，那种情怀。”
他又在烤串上咬了一大口，目光莹亮。
“这大概就是我的情怀。”
旁边的桌上传来几声笑：“哈哈哈哈这小朋友，一看你这样就是整天被爸妈关家里的那种。偷溜出来的吧？吃的爽吧？”
雷狮“啧”了一声，皱着眉也不觉得他是在生气，冲那桌人喊道：“你懂的可真多哦！我就是吃的爽！你羡慕？！”
桌旁坐着几个大汉，几乎个个蓄着络腮胡敞着衣襟，粗气爽朗，不让人觉得油腻低俗。说话的那大叔又哈哈哈哈笑开，举起面前的大杯子：“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富家小孩没尝过的爽事多着呢，烧烤要配啤酒一起才够有味儿，懂不？”
雷狮扬眉一笑，长腿一迈大马金刀地往大汉面前一坐，吆喝道：“啤酒还有不！端上来！”
大汉们又笑开了：“你还想叫服务员啊……还端？我告儿你咱上酒那从来都是……”
“嘭”的一声，一整箱的啤酒被从桌底砸到桌面上，大叔双手一撑，居高临下地对上雷狮的视线，眯眼一笑：“直接抽！”
雷狮也眼角高扬，目光里带上了几分血性：“来啊！上！”
·
雷狮开端果敢，丝毫不扭捏，提溜起酒瓶就直接上牙一把咬掀盖子，架势好似冲锋的将士咬开手榴弹拉环，招来满桌喝彩。
……虽然最后在卡米尔的拼命拦截下没有真的和他们对吹，但雷狮还是一口烤串一口啤酒地喝完了一瓶。
离开的时候那几名大汉还在冲他招呼：“小伙子胆子不错啊！缘见！”
雷狮朝他们挥手，兜着卡米尔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很远，雷狮仍在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哈……爽。”
卡米尔有些无奈，但看到雷狮那沉浸喜悦的神情，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想了半天，仍是劝了一句：“大哥，你还未成年，少喝酒。”
“切，没什么，啤的而已。”雷狮挥挥手，“反正在皇宫里也喝过红酒的。哎，就是没这么爽快。”
果然啊。卡米尔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逛到一家饮品店旁，卡米尔盯着招牌看了看，对雷狮说道：“我父母好像来过这里。以前我妈妈和我说过这个地方，喝这里的东西……也是我以前的一个愿望。”
雷狮豪迈地一挥手：“喝！喝到腻！”
等排完队，两人都捧着奶茶坐到外面的桌子边，店主小姐姐还给他们配上了小甜点。
雷狮把自己的那份推到了卡米尔面前。看卡米尔一点点用勺子刮着吃，他凑近了些，语调有些得瑟：“没我房里的好吃吧？”
卡米尔愣了愣，随后笑起来，点了点头。
“大哥，”他说，“好像你今晚，话特别多。”
雷狮嘁了一声，别过脸：“我高兴。”
卡米尔挑起嘴角，再次吃掉一口奶油。
雷狮斜眼瞟向他，随后又凑过来：“算了我也尝尝，应个景儿。”
卡米尔忍着笑，舀了小半勺蛋糕递过去。
雷狮就着他的手把那块蛋糕抿进嘴里，咂咂几声吃掉，说道：“我就知道，果然没有我房里的好吃。”
那语气中透着一股得意，也毫不掩饰那玩笑的意味。卡米尔笑了起来，喝了一口奶茶，忽然一怔。
他们不是第一次一起出来了。
他们一起在街边小摊玩过游戏，一起拍过照，今天雷狮还骑车带他出城，现在又在一起喝饮料……
卡米尔咬着吸管，微微出神。
雷狮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怎么了？”
卡米尔愣了愣，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手心里的奶茶有暖人的温热，卡米尔抬眼看向雷狮，浅笑道：“只是想到，好像你陪我把我父母一起做过的事，都做了一遍。”
话一说完他便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好像这话……能解释出另一层含义。
他脊背有些发僵，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雷狮。
雷狮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略微疑惑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反应。卡米尔悄悄松了口气，随后便听到雷狮问道：“那你还想留着什么事，让什么人陪啊？”
“……”
……原来重点居然是在这里么？
卡米尔微微弯了弯嘴角，搞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什么表情。
一抬头，便看到雷狮睁大了双眼直直看着自己，像个等待大人回话的小孩。
他微笑起来，朝雷狮摇了摇头，目光里藏着温柔。
“没有了。”他说，“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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