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初升之时, 皇族的人陆陆续续地从别墅群中走出,花车又微微晃动着,缓缓驶向城外。
有娇气的孩子抱怨起早起的困倦,被长辈呵斥了一声,委委屈屈地抿起嘴。
雷狮嘁了一声别过头:“平时上课训练起得更早。”
说完他又看向卡米尔,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觉得困么?”
卡米尔微微弯了嘴角,有些无奈:“我平时也会早起看书的,大哥。”
“哦……是,是。”雷狮恍然回神,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
花车队驶入了田野中,可以看见周边连绵的群山,以及山脚下聚集的村庄。
山村简朴,却不简陋。早有农民代表列队等在道路中间,朝车队露出欣喜的笑容,虽然不像富商们那样装束精致大气,但那些红润的脸庞上丝毫不见自卑怯弱的神态,笑得大方热情,那染了岁月痕迹的棉布衣衫,衬着黄土大路,和那漫漫山田,质朴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别有一番温暖的意味。
雷皇从花车上步步走下,华贵的衣袍随之轻扬。
村长迎到雷皇面前,恭敬地单膝下跪,一手轻搭在胸前:“感谢您愿意离开宝座亲身来到这卑微之地,我们将毕生铭记您的亲切与善意。”
雷皇微笑着扶起他,醇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反而是我们该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
他回头朝皇族成员朗声道:“是劳动创造人类,让我们的种族自远古时代就从无意识的四肢生物中脱离而出;是劳动促生智慧,让这个世界得以发展繁盛。我们依赖劳动而生存,是劳动造就今天的我们。他们用双手撑起自己,他们靠自己过着满足的生活;这里不是卑微之地,这是一群比你们更高贵的人民。”
他又转向村长,目光温和:“感谢你们勤勤恳恳,不辞辛劳,未曾放下祖先手中的工具,使星球人民的温饱得以保障,使劳动的光荣意义得以延续。”
村长神情激动,眼眶有微微的湿润。
“不,是您。”他说,“是您卓越的领导与统治,让这个星球得以更加繁荣。”
人们鼓起掌来,簇拥在雷皇身边,脸上的神情都是不加掩饰的欢愉。
雷皇也笑着抬了抬手,周围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清了清嗓,回头道:“所有人,下车随行,请用你们的双脚亲自感受这寸寸土地。请跟随这些劳作者,让我们亲身感悟这丰收的盛景,亲自体验他们的艰辛。请你们记住,每一滴挥洒下的汗水,都是未来通途的铺垫。”
又有孩子想抱怨,很快又被长辈捻住了。老官员克尔斯率先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了车,太子眼神微微一动,也走下花车。
明知不满无用,皇族人员也并不个个都是骄纵任性的草包,人们或快或慢地下了车,自发列成一队。雷狮与卡米尔处于队伍的中后方,跟随人们缓缓前行。
雷狮低声对卡米尔说道:“今天一天都是这样被安排好的。所以昨天才先带你出来。”
卡米尔点点头,眼神微微动了动。心里有些发暖。
首先经过的便是那大片稻田,与暮时的暖黄缱绻不同,晨光中的稻子看起来生机挺立,放眼便是满目的灿烂朝气。
收割的机器发出阵阵的轰鸣,田间的农民看到一行人经过,纷纷露出惊喜的神情,朝他们挥手致意。
雷皇微笑着挥手回礼,农民们更兴奋了,收割的效率也好像提高不少。
有的田里已经攒起了高高的谷堆,有的小孩子爬到顶上去,有的小孩子坐在一旁拆着玉米。见到外来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奇地打量着他们,谷堆顶上的孩子睁大了眼睛,一溜烟儿跑了下来,和小伙伴们排排站在一起围在一旁。
村长笑着介绍:“父母进城里干活儿去了,他们在家的就帮着务农。”
小孩子们眨眨眼,都穿着小褂子棉布裤,齐溜溜儿的短发,脸颊又圆又红,活像古老年画里的小财童。一个孩子张了张嘴,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你们,是不是从城里来的大人物啊?”
脆生生的童嗓,天真纯粹,不含任何的忸怩,清澈得穿到心里。雷皇笑着冲他们比了比大拇指:“不是大人物,是大人而已。没你们会干的活儿多,没你们了不起。”
没曾想看起来贵里贵气的人居然这么接地气,小孩子们对视一眼,纷纷跑上前去,站在队伍边打量着,睁大的眼睛里满满是好奇。
他们还太小,心绪还太简单,这种大胆的行为生动又可爱,教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华丽的外表也许会让人感到扎眼,但朴实的内里却时常打动人心。
有旁支的小公主与同伴羞怯地笑了笑,随后从小包里拿出漂亮的干花饰品分给孩子们。
小孩子们惊喜地接过,甜甜地喊着“谢谢”,肉肉的脸颊红润饱满,像是成熟的果子。
晴空万里,白日无云。
蓝天之下的一切都好似美满至极。
雷狮始终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有些微的波动,但并不分明。
卡米尔注视着他,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他昨天第一次发现,雷狮可以有那样放松的状态,和少年应有的活泼欢愉。
他觉得是美好的,是璀璨夺目的。但好像只有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雷狮才会有那样的表现。
一旦重新融入到皇族中,重新扣上“三皇子”的身份,雷狮便仍是这样,淡漠疏离,不屑一切。
那七窍玲珑心里流转过许多事,却难得留下一件;那莹紫双眸曾惯看风雨,却装不下什么人。
卡米尔压了压帽檐,从夹角的缝隙中抬眼看向雷狮。
这样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下巴,他不动声色地渐渐抬高帽檐,却忽然一下对上雷狮下垂的视线。
卡米尔心里一颤,手一抖,重新把帽檐压了回去。
脸上瞬间发烫,他拍了拍帽子,强制自己镇定。
他感觉到雷狮似乎侧了侧身,低声唤了一句:“卡米尔?”
他没应答,把脸龟缩在帽檐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从动作上来看刚刚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帽檐,没什么奇怪的,用不着心虚……
卡米尔自我安慰着,忽然听到雷狮轻笑了一声。
随后指尖就被轻轻碰了碰。心里又是一颤,卡米尔垂下眼,正看到身侧,雷狮微微伸出手,轻触他的指背。
那手指长而骨节分明,微微一张开就能把他的手包裹进掌心。
现在,却只贴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带着一点儿勾缠亲昵的意味。
卡米尔抿了抿唇,动了动食指,往雷狮的手指上勾了勾。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雷狮弯起了嘴角,手腕轻轻一转,柔柔捏住卡米尔的指根,轻轻捻了捻。
几乎是已经把他的手指拢进手心了。卡米尔脸色微微发红,僵持一番后,蜷了蜷手,回握住雷狮的手指。
接着自己的手便滑向了温热的更深处。卡米尔红着脸微微挣了挣,那扣着自己的手明明力道不大,却牢固得很,像一把温和的锁,轻轻松松地将他环在里面。
他不再动作,任由自己的手在雷狮掌心里安放。
两人谁都没在看对方,脸各自偏向一处,嘴角却扬着相似的弧度。
紧握的双手,一方包拢,一方相依,是庇护的姿态。
卡米尔又压了压帽檐,举起的手掩住了那逐渐扩大的笑意。
田间那条不算太长的路,于此刻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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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的住所,皆是一派五彩斑斓。
门前的院子里堆满了金黄金黄的谷壳,墙上挂了吊成一串的黄玉米,门窗上挂了一簇簇的辣椒,架子上摆了山樱桃和野草莓,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作物种类繁多,缤纷鲜艳,似是把整个田野浓缩进了家中。
与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各类精致商品不同,这些东西连串顺溜地挂了满眼,像是一簇簇的色彩在面前炸开,热热闹闹,甭论高低贵贱,皆能共观。
有农民代表向好奇的皇族子弟解释:“这是我们一贯的传统了,从古地球时代流传下来的庆祝方式,大伙儿高兴,把收割下来的东西挨个儿铺展开,也不是为了炫耀什么的,就是看着团团簇簇觉得开心,我们管这儿叫’晒秋‘……”
有大人牵着自家的小宝贝,挨个介绍着这些作物分别是什么,小孩子眼睛眨啊眨,认清了这是豆子,这是茄子,这是胡萝卜,生生把这儿当成了本活体的百科全书,长长的配图画卷,绚丽丰富,兴高采烈地铺了整个山村。
在村长家里用过午饭、进行短暂的休息后,他们便又开始新的一轮参观。
晚间也是在村长家用餐,并且夜间要住在民宿里。安排是早已敲定,但准备晚饭还是得即时,因此在等待期间皇族人员便得到一份空闲自行去游玩。
傍晚时分,落日垂垂,夕阳无限。
大感疲惫的女孩子们在民房里休息,比较随和温柔的几位小公主已经与村长家里的小孩子玩在了一起,捧了控制屏与孩子们靠在一起翻阅;男孩子们端了一天,和村里的野猴儿们一碰上,什么体面都不谈了,一把掀了礼服蹲在一团谋划着上山摘果打野鸡;雷皇依然风度翩翩,在农民代表的围拥下晃进了厨房,看那架势是打算全程围观晚饭的烹煮。
雷狮站在院子门边,偏头问了句:“还去田里么?”
这么一开口,大概就是他想去了。卡米尔点点头,“去吧。”
他们沿着没走过的小路,向田野深处一直走。
途径一大片稻子,长得比人还高,整整齐齐覆了满眼。有过路的农民看见,笑着和他们解释:“这是我们的新品种,人们都叫做’迷宫稻‘,因为在里面走着走着,可能就迷路了。”
雷狮挑了挑眉,目光投入田中:“有点儿意思。”
稻子虽然高,却依然被划分出一片一片田,中间隔出小路。
雷狮沿着路走入田中,几乎瞬间被稻子遮住了身影。
卡米尔连忙跟上去,不自觉地抓了抓他的衣摆。
但只碰了碰,就放开了手。
雷狮站在一排稻子边抬起头,微皱着眉,打量着那巨型稻子。
卡米尔看了他一会儿后,将目光移开,也打量起一旁的景物。
有时候,尽管看着的是单一的东西,也会不知不觉地入神。雷狮看了卡米尔一眼,从他身边经过,走向下一片田。
卡米尔也从原地离开,走向下一处。
他们逛街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起走去,随后各看各的,大致知道对方在什么位置,又走到了哪儿,虽然不一定时时在一起,但最后总能汇合。
只是这一回大概是不知不觉走出太远,又或者是稻田太大,卡米尔再次回过头时,视线里已经没有了雷狮的身影。
他一惊,忙跑回几步,四处看了看,都没有。
心下有些发慌,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往分叉的小路的缝隙看去,又走上前,在前方的稻田中侧头向四周察看,也都没看到。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弥漫心头。他跑起来,穿过一片片被分隔开的稻田,帽檐被微微掀起,刚好能看到他焦虑的眼睛。
他几乎穿过了每一条小道,睁大眼睛想要透过那重重叠叠的稻子,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没有。
他喘了喘气,继续小跑着,直到下一处拐角——
“卡米尔。”
梦呓般,前方传来轻轻的呼唤。
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微微出神,怔怔看着眼前的雷狮。
两片稻田之间,雷狮与他仅隔咫尺,轻弯着嘴角,逆光的身影浮现起浅浅的白晖。
天边逐渐布满了晚霞,白日里炫目的光线变得浅淡,蜂蜜一样的色泽柔柔铺开,层层软黄的光晕仿佛在盈盈流动,糅合着玫紫与粉红的云霞,填了满心的闲适惬意。
卡米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暮秋灼人的阳光,可以这样瑰丽温柔。
雷狮笑了笑,向他伸出双手。
他向来是神情浅淡,却也在此时,不加掩饰地扬起了嘴角。
他一下子扑进雷狮怀里,扑了满鼻子稻谷的清香。
朴实的气味,莫名让人感到温暖与心安。
大概是因为这象征了生命与朝气,同时,也混进了雷狮的气息。
卡米尔闭上眼深深吸气,双臂紧紧拥住雷狮的脖子。
雷狮浅笑着揽住他后背,顺手揉了揉他的头,摸到了那顶大帽子。
他鼻尖在卡米尔颈间蹭了蹭,低喃道:“……看不见我,就这么紧张?”
卡米尔没说话,只是用力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雷狮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是放轻了的。
“怎么不喊我?你喊一声大哥,我就过来了啊。”
卡米尔还是没说话,雷狮慢慢放开他,看到那灵秀的小脸上淡淡的浅笑,仿佛完美的灰白雕塑忽然被赋予了灵魂,一时之间活了过来,光彩无限。
卡米尔垂了垂眼睫,又抬起眼看向雷狮,微弯着嘴角轻声唤道:“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雷狮总觉得这一声特别甜。
他扶了扶卡米尔的帽檐,低笑道:“回去?”
卡米尔点点头,走路时伸出的手捏住了他的小指根。
温凉的触感,带着一丝的含蓄与胆怯,那轻捻的拇指和食指却始终没放开。
雷狮挑起嘴角,手腕落下轻轻一兜,把那只小手整个握进了手心。
末了还回过头,倏然一笑。
“以后,可以抓紧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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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相当丰盛,鸡鸭鱼牛各种肉菜毫不吝啬地铺了一排,裹了厚厚一层浓香四溢的农家酱料。虽不如皇宫佳肴样样精美,却也是样样精心,一个个番茄挖空了内里填上肉末小菜,茄子裹了蛋黄炸成丁状的一块块,白萝卜被切出了花儿来,点点缀在盘子边,汤盛在被挖空的南瓜里,拿小碗盛上一勺饭前开胃,每一口都带着清甜。
不重样的几十种菜,道道色香味俱全,像是把院子里晒的“秋”都搬到了饭桌上,看得人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下筷。
当真摆开了好几大桌,全村人都会来与皇族一起用餐,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声音从这头的长桌连到那边的桌尾。农民向来豪爽,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又都互相认识,聊到的事情涉及到什么人,张口一吆喝对桌就有回应。雷皇笑着看这一切,一边听着身边的人和他说话,时不时缓声回上一句。
大概是嚷得累了,吃到后面这些大集体的声音就渐渐消停了下来,变成只和身边的人低声聊着天,夹杂碗筷轻碰的声响,山村夜中独有的安闲静谧逐渐弥漫其间。
雷狮接了杯农家米酒,喝了一小口,被辣得拧了眉,把杯子拎远了盯着里面的液体看。
卡米尔轻声笑了一下,雷狮啧了一声,咂了咂舌:“喝不惯。”
他忽然转向卡米尔:“你刚过完生日,满11岁了是吧?也可以试着沾酒了……要不要也尝尝?”
卡米尔一时僵了笑意,盯着那杯酒看了一会儿,想到雷狮方才的反应,既不想喝,又对那具体的滋味感到好奇,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
雷狮笑了笑,把杯子抵到他唇边。
他小小抿了一口,一股辛辣从舌尖直接窜到喉咙里,带着一劲儿的刺鼻。他连声咳了起来,舌尖微微伸出哈着气,眉间也皱了起来。
看他呛住时雷狮就在旁边笑了起来,卡米尔边呼着气边侧眼看他,微眯的眼里水光潋滟一片,带着些微无辜又委屈的意味,像是一句无声的嗔怪。
雷狮又笑了一会儿,拿了清水递过去喂他喝下,看卡米尔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水,微圆的脸颊一动一动,大眼睛时不时轻轻一眨,那长长的羽睫好像一下子扫进心间。
他拿了手帕,挨近了给卡米尔拭掉嘴边的水渍,笑着低声说话逗卡米尔出声,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是怎样说不出的疼惜。
卡米尔盈盈抬眼看他,微微弯着嘴角,自己拿着水杯又喝了一口。
同在一桌的农家小姑娘看着他们眨了眨眼,低下头有些羞意地笑了笑,随后看向他们轻声道:“三皇子殿下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围渐渐静下来的人都听见了,一时纷纷愣住,呆呆地看向这边。
雷狮动作也顿了顿,神情收敛了不少,淡淡地应了一声,把叠起的手帕放在卡米尔面前的桌上。
姑娘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一时有些尴尬,圆场一般补充道:“我从前看我家哥儿,对亲兄弟也从不会这么细心的,别家的男娃也是,从没见过像殿下这么周到的,简直和疼女孩子一样了。怪我没见识,想来你们这些优秀的大人物应该都是这么会对人好的,是我大惊小怪了。”
场面还是有些僵,在座皇族和官员侍从还在望向这边,神色各异。
雷狮凉凉扫了他们一眼:“看什么,吃自己的。”
语调一如既往的冷厉。
但人们这才活了过来似的,纷纷恢复了正常表情埋头苦吃。
对嘛这才是三皇子啊。温柔?这是哪门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形容词。
卡米尔一直没说话,轻轻垂下眼,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角上。
随后,他抿了抿唇,把手帕拖到了手心里微微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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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配出来的是一处单人间,卡米尔洗漱过后就躺上了床铺,看着窗外的夜色,一时出神。
有微风拂进来,挟着自然的气息。
一室安然。
直到窗沿边突然攀上一只手,接着一个人影猛地窜出,半蹲在了窗台上。
卡米尔睁大了眼,雷狮半倚着窗框坐在窗台上,一手搭上屈起的膝盖,一条腿垂下轻轻晃动,眼角微微上挑,张扬的神情在夜色中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攻击性。
他偏头笑了起来,拇指朝窗外一指。
“要不要避开侍卫,去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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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的平房就是建得低矮,从屋顶绕过去就直通山路,于荒草之中被踏出的一条小道,在月光下能看得分明。
他们没走得太远,虽然已经到了山顶上,但若有什么意外,也能够随时呼救。
树丛掩映,在夜中斑驳成片片剪影。雷狮与卡米尔席地坐下,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大概是由于月光太过明亮的缘故,这里的星星很稀少,但都很明亮,大多往远处散布了开去,望不见尽头。
雷狮说道:“我还以为没了那些灯火,郊外的星星可能会更多。”
卡米尔说:“但是,我觉得,这样也挺漂亮的。”
雷狮笑了一声:“是。”
两人之间慢慢安寂了下来。
雷狮一手撑在身后,半仰着身子微微眯了眼。
卡米尔静默了片刻,犹豫着开了口:“大哥,今天的晚饭上,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雷狮回过神,嘁了一声,顺手在他头顶抚了一下:“没有。别多想。”
卡米尔略略安下心,片刻后又轻声道:“我看他们平时在皇宫里的作风,之前还……以为这里的农民会被轻慢。想不到,陛下是这么随和的人。”
雷狮说:“与民同乐,对一个合格的统治者来说是非常基本的要求吧。你这么喜欢看书,有没有了解过古地球史?”
卡米尔点了点头:“各类文献里都有记载,那里是星际文明的发源地,许多传统如今依旧在保留。”
雷狮赞许地一颔首,继续说道:“那里也曾诞生过许多优秀的领导者,那些领袖精神与美德,是父皇也拥有的,是雷王星历任卓越统治者的共性。”
卡米尔正要继续点头,便听到雷狮说道:“所以我不适合成为这样的统治者。我不想与任何人交谈,我也不想融入他们去体会那种心情。我要么与和我自己相似的人相处,要么与我所认可的人结交。”
他说:“我会是个暴君,我会招致民怨。但我能保证,我的领导会让雷王星变得更好。”
“当然,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统治者。我还是想离开皇宫,我想去探索更多的地方。”
雷狮回过头,对卡米尔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就是这样无情的人。你后悔么?”
卡米尔摇摇头,睁眼看着他,神情莫名多了几分倔强的意味。
一时无话,只剩不知名的对视。
卡米尔有些发怔,过往像是被剪开的一纸碎片,飘散着拂掠过脑海中。
他想起昨天雷狮一开始时递给那贫民男孩的钱袋,想起很久以前他喊出那声“大哥”后向他伸出的那只手。
他想起雷狮扣在男孩头上的那一掌,想起他那个曾经被雷狮摔得粉碎的控制屏。
他想起那男孩问他雷狮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想起雷狮的书中写的那句,“人的天赋有如野生的花草,它们需要学问的修剪”。
心里忽然被填得紧窒,他低下头,暗想刚才怎么没带上帽子,多多少少能遮一下眼里的湿润。
原来这些事情,雷狮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教过他了。
只是,他从未真正理解那背后的深意。也许,他还需要一生,去慢慢研磨探寻。
他抬眼看向雷狮,眼中闪泛了淋淋的微光。
雷狮也仍在看着他,目光和他触在一起。
他眨了眨眼,微微笑了一下,那点微光忽然就像是孩童该有的天真狡黠。
他其实眼眶有些红,鼻尖也是,沙软着声音,轻轻说了一句:“不后悔。”
雷狮怔了怔,没有说话。
从自己房间里溜出来时,他听到饭桌上说话的那姑娘在外面和长辈说话。
长辈怪她,说她不该多嘴,把人惹不高兴了,当心得罪了人。
姑娘的声音有些委屈:“我看他们都温温和和的,还跑山上去摘果子呢……就想着夸一夸人,也没什么……而且那本来就是,你见过哪家的男孩对弟弟这么细心的?”
普通人家里的哥哥是不会对弟弟这么细心的。
像是疼女孩子一样了。
雷狮有点想笑,又生生忍住了嘴角划起的弧度。
和疼女孩子哪里一样了。
不过,如果从其他方面来解释,“疼女孩子”这说法也没什么不对。
他想起那姑娘在说完话后自己那一下的停顿,暗骂自己居然会怂。
真的就是那一下的怂。也不知有没有伤到卡米尔。
他抿了抿嘴角,轮廓有些尖锐。
他什么时候想对什么人好,还需要看什么人的眼色不成?
想通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是带着笑的,笑得释怀。
他稍稍侧过头,卡米尔正看着他,眨了眨眼。
那澄蓝的色泽在夜中沉郁成绀碧,深海一样让人沉浸。
他又有些发怔,轻轻攥了攥指尖。
他逐渐俯身,慢慢挨近了卡米尔。
卡米尔没有躲开,就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静默了片刻,随后抬起手,浅浅覆在卡米尔眼上。
那双瞳太过明亮干净,以至于他不敢直视,在那面前好像一切混沌污浊的心思都无从遁形。
卡米尔仍是没有动,保持着抬头看向他的姿势,嘴唇微微张开,是浅薄漂亮的轮廓。
雷狮垂下眼帘,弯了弯嘴角。
今晚不是喝了酒么。
那就权当,他是醉了吧。
他低下头,轻吻上卡米尔的唇。
一如这夜色,一如这月光。
一如这眼前人,一如他的心。
柔软。
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