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西苑冷居仿佛真的成了一潭死水。林微月足不出户,每日只有侍女小怜按时送来粗糙的饭食和少量的炭。
那日博古斋的惊魂对峙,以及香积厨夜探的危机,似乎都随着沉寂的日子渐渐隐去,但林微月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萧绝的怀疑未曾消减,暗处的眼睛也必然仍在监视。她怀中的“云”字令牌如同烙铁,时刻提醒着她危险的临近与那条未知道路的存在。
小怜依旧怯懦寡言,每次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不敢与她有多一秒的眼神接触。林微月反复咀嚼着谢云深“勿信府中旧人”的警告,观察良久,却未能从小怜身上看出更多端倪。这侍女要么是真无辜,要么便是隐藏极深。
主线任务【获取王爷信任】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已经过去三日,信任值依旧顽固地停留在【-50】。失败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
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主动出击。
突破口,还在萧绝那不可触碰的逆鳞——早夭的妹妹萧明珠身上。那日“翡玉铃铛”四字带来的瞬间震动,是她唯一窥见的裂缝。
该如何再次触及这个话题,而不引火烧身?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稍快一些。
第三日下午,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春雪。小怜送来晚饭时,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惶恐,放下食盒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犹豫地搓着衣角。
“有、有事?”林微月放下手中那本快翻烂的旧书,主动问道。
小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细弱:“回、回夫人……方才……王爷院里的管事嬷嬷过来传话,说……说王爷命人整理旧物,其中有一些……似是……似是明珠小姐昔年的玩物,有些破损……问、问府中可有人会修补……”
林微月的心猛地一跳!整理旧物?修补玩物?这……是巧合?还是萧绝对她博古斋那番“修补银簪”说辞的回应?亦或是一个试探?
她强压住翻腾的心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为难:“明珠小姐的旧物?这……王爷怎会想到问我?我如今这般境地……”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自嘲。
小怜头垂得更低:“奴、奴婢不知……嬷嬷只是让来问问……还说……若夫人不便,便罢了……”
不便?怎能不便!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林微月沉吟片刻,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才缓缓道:“我……我母亲在世时,确曾教过我一些修补的微末技艺,只是多年未操持,怕是手生……且我所需工具材料皆无……”她顿了顿,看向小怜,“若王爷不嫌粗陋,我……我可勉力一试。只是需些针线、棉絮、还有……最好有些干净的软布和清水。”
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且都是寻常之物,毫无逾矩之处。
小怜似乎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些奴婢可以去寻来!夫人肯应下就好,奴婢这便去回禀管事嬷嬷!”说完,像是生怕林微月反悔,匆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林微月走到窗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手心微微沁出汗水。
萧绝,你到底想做什么?这绝非简单的修补。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允许她触碰那段禁忌往事的、极其有限的许可。但同时,也可能是一个陷阱,等着她出错,等着她暴露更多。
无论如何,这是机会。她必须抓住。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怜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小厮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锦盒,放下后便躬身退到院外等候。
小怜将锦盒放在桌上,又拿出林微月要的针线等物,低声道:“夫人,东西都在这儿了。王爷吩咐……只许在院内修补,不得带入室内。奴婢……奴婢在外候着,您若有需要,可唤我。”
不得带入室内?是在防她什么?还是某种刻意的折辱?
林微月不动声色:“有劳了。”
她走到院中石桌旁。春寒料峭,石桌冰冷刺骨。她打开那个锦盒。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放着几件小孩子的玩物。一个布料陈旧但依稀能看出曾经鲜亮的布老虎,耳朵开线了;一个小小的、漆木有些斑驳的拨浪鼓;还有……一对用红色丝线系着的、小巧的翡玉铃铛。
真的是翡玉铃铛!虽然玉质并非顶级,雕刻也有些稚拙,但保存得尚算完好,只是系着的丝线因年久有些脆化,似乎一碰就会断。
林微月拿起那对铃铛,冰凉的玉石触感却让她指尖发烫。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摇晃着这对铃铛,发出清脆笑声的模样。
萧绝将妹妹的遗物送来,是什么意思?考验?还是……一种极其别扭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默许?
她收敛心神,开始仔细检查需要修补的物品。布老虎需要缝合填充,拨浪鼓需要加固鼓面,铃铛则需要更换丝线。活儿都不难,重在细心。
她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深吸一口气,开始穿针引线。寒风掠过院落,吹起她单薄的衣角,手指很快冻得发红僵硬。但她做得极其专注,一针一线,小心翼翼,仿佛手中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小怜远远站在廊下看着,眼神复杂。
时间慢慢流逝。林微月缝好了布老虎的耳朵,为它填充了新的棉絮,使其重新变得饱满;加固了拨浪鼓的鼓面;最后,她挑选了最结实的红色丝线,比照着原来的长度和编法,仔细地为那对翡玉铃铛换上了新的系绳。
当她做完最后一步,将铃铛轻轻提起,微一晃动。
“叮……咚……”
极其清越空灵的一声脆响,穿透寒冷的空气,仿佛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魔力,骤然响起。
就连廊下的小怜都下意识抬头望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林微月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萧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渐浓的暮色融为一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她手中那对发出轻响的铃铛上,深不见底的眸中,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碎裂开来,又迅速被冰封。
他一步步走进院子,无声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小怜早已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林微月放下铃铛,站起身,垂首敛目:“王爷。”
萧绝没有看她,径直走到石桌前,目光扫过修补好的布老虎和拨浪鼓,最后定格在那对铃铛上。他伸出手,拿起其中一只铃铛,指腹摩挲着新换的、编得一丝不苟的红色丝线。
“手艺尚可。”他淡淡评价,听不出情绪。
林微月低声道:“妾身尽力而为,不敢损及小姐遗物分毫。”
萧绝沉默了片刻。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声。
忽然,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你昨日在博古斋,为何提及铃铛?”
来了。真正的试探来了。
林微月心脏紧缩,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而出,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回忆:“妾身……妾身昔日获罪前,曾在花园偶遇一位老嬷嬷对着几件旧物垂泪。妾身当时心中好奇,多问了一句,那嬷嬷似是说漏了嘴,提及那是明珠小姐幼时爱物,其中便有一对铃铛……后来那嬷嬷似乎惊觉失言,匆匆离去。妾身昨日情急之下,只想证明妾身确有为念想执着之心,并非有意窥探王爷私事,请王爷恕罪!”
她将一切都推给一个模糊的、无法对证的“老嬷嬷”,合情合理。王府人员更替,多年前有个思旧的老仆,再正常不过。
萧绝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的真实想法。
林微月维持着恭谨畏惧的姿态,后背却已渗出冷汗。
良久,那迫人的视线稍稍移开。
“王府旧事,非你该探听。”萧绝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并未深究,“今日之事,罢了。”
他将那只铃铛放回锦盒中,合上盖子。
【叮!主线任务:获取王爷信任,当前进度:-45/10。】
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
信任值,动了!虽然只增加了5点,但从-50到-45,这是一个从“极度厌恶”到“非常厌恶”的微小却至关重要的变化!证明她的策略是对的!
林微月压下心头的激动,依旧低眉顺眼:“是,妾身谨记。”
萧绝拿起锦盒,转身欲走。
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瞬间,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飘散在风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对铃铛,她以前……最喜欢。”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暮色渐深的院门外。
林微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耳边回响着萧绝最后那句近乎呓语的话。
他……是在对她说话?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似乎真的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因这对铃铛,短暂地泄露了出来。
小怜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林微月,眼神里的畏惧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林微月缓缓坐回石凳上,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又看向萧绝消失的方向。
信任的坚冰,终于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希望之光,似乎终于透进来了一缕。
她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让这缕光,变得再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