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月捧着那厚厚一摞账册和对牌回到冷院,心情复杂难言。
萧绝这一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将王府部分管家权交予一个身份尴尬、曾被他亲手送入囹圄的“罪奴”,这绝非寻常之举。是试探,是利用,还是……他那20点信任值里,终于掺入了一丝真正的“信任”?
她不敢深想,亦不容自己有任何欣喜。这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握着些许权力的同时,也将自己更直接地暴露于风口浪尖。柳雪吟虽倒,但这王府中眼红、嫉妒、忠于柳氏或有异心者,不知凡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将账册在桌上摊开,尘土微扬。这些是近三个月王府部分用度的明细,涵盖了日常采买、器物修缮、部分仆役月例等,并非核心产业,却也琐碎繁杂,足以让人焦头烂额。
“系统,扫描这些账册,进行初步数据校验与逻辑矛盾分析。”林微月凝神下令。现代人的思维和系统的辅助,是她在此刻最大的优势。
【叮!扫描开始。消耗改命点x2进行精确核算辅助。】 【扫描中……数据录入……分析中……】 【初步发现三处明显异常:】 【一、城南‘陈记杂货’供货记录,桐油采购量同比上月激增三倍,但同期府内灯具报损及修缮记录未见相应增长。逻辑存疑。】 【二、‘锦绣坊’丝绸采买条目,记录购入‘苏锦十匹’,单价五两。市场同期同类苏锦均价约为三两一匹。价格异常。】 【三、花匠刘三,月例记录显示其于上月初因病请假半月,但同期有其领取特殊花肥及工具的签收记录。时间矛盾。】
林微月目光扫过系统标注出的异常之处,心中冷笑。果然,水至清则无鱼,这王府的账目,即便只是冰山一角,也少不了魑魅魍魉。桐油或许被倒卖,丝绸吃下了回扣,而那花匠刘三……她记得,小怜死后,萧绝找的替罪羊,正是一个“求爱不成”的花匠!虽然名姓未必对得上,但时间点的巧合让她不得不留了心。
她并未立刻声张,而是取来纸笔,仿照原账目的格式,将这几处异常一一誊录下来,附上简单的市场价对比和逻辑疑问。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却并未下任何结论,只客观呈现疑点。
做完这一切,她唤来院内唯一那个还算老实的小丫鬟:“去禀报管家,就说王爷吩咐的账目,我已初步看过,有几处不明之处,想请他老人家拨冗指点一二。”
她态度谦逊,用的是“请教”的名目,而非“质问”。管家是府中老人,地位特殊,在情况未明时,不宜直接得罪。
小丫鬟应声而去。不多时,管家便到了,面上带着惯有的恭敬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位林姑娘,可是王爷近来态度微妙之人,他自然不敢怠慢,却也好奇她能看出什么。
“林姑娘辛苦了,不知有何处需要老朽解惑?”管家笑眯眯地问道。
林微月将誊录好的纸条递过去,语气温和:“管家请看,这几处,妾身愚钝,有些看不明白。比如这桐油,买这许多,府里近期是有何大用项吗?还有这苏锦的价格,似乎比妾身所知市价贵上不少,可是因其品质格外优异?还有这位花匠,既请了病假,又如何能签字画押领取东西呢?或许是账房先生记录时笔误了?”
她句句是请教,句句未指责,却句句点在要害上。
管家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便微微僵住。他浸淫王府庶务多年,这些猫腻如何看不懂?往日柳侧妃管家,大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自己也从中分润,没想到这位不声不响的林姑娘,才半天功夫,就精准地揪出了这几处!
他额角微微见汗,忙道:“姑娘心细如发,老佩服。这……这桐油之事,待老朽去查问一下库房。苏锦的价格……许是底下人办事不力,错报了价钱,老朽定严加核查!至于那花匠刘三……许是,许是账房记录差错,对,定是差错!”他刻意略过了花匠刘三请假却仍有记录的时间点,只含糊其辞。
林微月心中明镜似的,也不点破,只微笑道:“原来如此,那便有劳管家了。王爷吩咐每三日需禀报一次,这些小事,若查清了是误会,便也不必烦扰王爷了,您说是不是?”
她这话,既是给了管家台阶和下,也是暗示:她可以不过分追究,但若查不清或敷衍了事,那三日后的禀报,就未必是这般和风细雨了。
管家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躬身:“姑娘说的是,老朽明白,定会给姑娘一个清楚的交代。”
态度比来时更恭敬了几分。
送走管家,林微月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沉。管家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些漏洞确实存在,且恐怕牵扯不少人。她初来乍到,根基全无,不宜大刀阔斧,敲山震虎,让其自行清理门户,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然而,那花匠刘三的异常,却像一根刺,让她无法轻易放下。小怜之死,银线,影蛛,贵妃步摇……这个时间点请病假的花匠,会不会与此有关?
接下来的两日,林微月并未再深究账目,只每日翻看,熟悉流程,偶尔叫来几个低等仆妇询问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用度细节,显得勤勉却又有些不得章法。
管家那边倒是雷厉风行,迅速处置了几个采办上的小管事,补上了账目窟窿,还特意来回话,言辞恳切,仿佛那些真是无心之失。
林微月只是听着,偶尔点头,不置可否。
暗地里,她却让小丫鬟悄悄去打探那个花匠刘三的消息。得知刘三在小怜死后没多久,就因“失职”被调去了京郊的皇庄,美其名曰“养病”,实则等于流放。
调走了?林微月心下疑窦更深。这更像是灭口或切断线索后的处理。
第三日下午,到了向萧绝禀报的日子。
林微月仔细整理了账册和她的记录,再次来到书房。
萧绝仍在书案后,似乎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王爷。”林微月行礼,将账册和一份简洁的摘要呈上,“这是三日来核对的情况。已发现并厘清账目错漏三处,涉及银钱三十五两七钱,相关失职人员已由管家依府规处置。详细情况已记录在册。”
她言简意赅,只汇报结果,并未居功,也未提及任何猜测和疑点,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恪尽职守的模样。
萧绝接过那页摘要,目光快速扫过。上面清晰地列明了问题所在、处理方式和结果,条理分明,数据准确。他抬眸,深沉的视线落在林微月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神情下看出些什么。
“效率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看来这点琐事,还难不倒你。”
“蒙王爷信任,妾身自当尽力。”林微月垂眸应答。
萧绝将摘要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你似乎,对那个调走的花匠很感兴趣?”
林微月心中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渗出细微的冷汗。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连她让小丫鬟去打探消息这种细微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后怕:“回王爷,妾身只是……只是想起小怜之事,心中有些不安。听闻那花匠也曾行为不端,故而多问了一句,并无他意。”
她将原因归结于女子惯有的胆小与恐惧,合情合理。
萧绝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锐利的黑眸仿佛能穿透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道:“既是无关之人,便不必再费心。”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是,妾身明白了。”林微月从善如流地应下。
“下去吧。账目既已上手,便继续管着。”萧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朱笔,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问询从未发生。
林微月躬身退出,直到走出很远,才缓缓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息。
萧绝的最后一句问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是否安分,是否在暗中继续调查。
而他让她继续管家,是满意她这次的“表现”吗?
那20点的信任值,是否因此有了微妙的增长?
她无从得知。
只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远未结束。她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而谨慎。
而皇庄的那个花匠刘三,如同一颗被深埋的棋子,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刻,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
更需要,尽一切可能,提升自己的力量。
夜色渐浓,王府华灯初上,将她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孤独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