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梆子声刚过，东宫派来的内侍便踏进了冷宫。墨寒笙早已换上那身月白锦袍，莹白的玉砚被妥帖地收在随身的素布囊里，暗袋中安神药丸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压下了他心头最后一丝躁动。
“七皇子，请随咱家来。”内侍语气平淡，眼神却在扫过他锦袍暗纹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墨寒笙依言跟上，脚步沉稳，路过冷宫巷口时，他下意识朝浣衣局的方向望了一眼——林姑姑此刻该在灶台下藏好兵符碎片了，而春桃，或许正隔着院墙盼着他的消息。
东宫的朱门比他记忆中更显威严，红墙琉璃瓦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刚进偏殿外的庭院，两名侍卫便上前拦住了他：“奉皇后懿旨，候选者需搜身，还请七皇子配合。”
墨寒笙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抬手任由侍卫检查。指尖划过锦袍暗袋时，他悄悄攥紧了拳，好在侍卫只摸出了素布囊里的玉砚，翻了翻便递还给他：“玉砚可带，其余私物不得入内。”
进了偏殿，殿内已站着四位皇子。三皇子墨云昭穿着明黄锦袍，正与五皇子墨明轩低声说笑，见墨寒笙进来，两人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墨寒笙没理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目光落在殿中悬挂的“中正仁和”匾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砚的边缘。
“哟，这不是冷宫里出来的七弟吗？”墨云昭的声音突然响起，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穿这么好的锦袍，莫不是把冷宫里的旧物当了才凑来的？”
周围传来低低的嗤笑声，墨寒笙抬眼，语气平静：“三皇兄说笑了，此袍乃友人所赠，虽不比皇兄的明黄袍贵重，却也干净得体，不污东宫之地。”
这话既没露怯，又暗指墨云昭穿着逾矩——明黄乃太子专用色，墨云昭穿明黄，本就有越位之嫌。墨云昭脸色一沉，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内侍的唱喏声：“太子殿下到——”
众人立刻整理衣袍，齐齐躬身行礼。墨寒笙低着头，余光瞥见一双云纹皂靴停在他面前，紧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你便是墨寒笙？”
他缓缓抬头，撞进太子墨景渊的目光里。太子穿着月白常服，眉眼间带着书卷气，手中握着的正是他之前写的那些楷书。“你的字朕看过了，”太子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砚上，“用这方玉砚写字，笔锋该更显利落才是。”
墨寒笙心中一动，刚要回话，殿外又传来脚步声，一名宫女端着茶盘走进来，路过墨寒笙身边时，突然脚下一滑，热茶径直朝他泼来——“小心！”
墨寒笙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的同时，顺手扶住了宫女的胳膊。茶盘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在殿内格外刺耳。宫女立刻跪伏在地，哭着求饶：“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墨云昭立刻开口：“殿下您看，连个宫女都毛手毛脚，七弟刚从冷宫出来，怕不是带了晦气，扰了东宫的清净！”
墨寒笙却没看墨云昭，而是盯着宫女手腕上的一道疤痕——那疤痕是被烙铁烫伤的，形状与皇后宫中特有的烙铁一模一样。他心中了然，这是皇后故意安排的刁难，若是他方才躲闪不及，不仅锦袍会被弄脏，还会落下“冲撞东宫”的罪名。
太子皱了皱眉，没看地上的宫女，反而看向墨寒笙：“你没事吧？”
“臣弟无碍。”墨寒笙躬身回话，目光扫过地上的茶杯碎片，“只是可惜了这茶具，想来是皇后娘娘为殿下准备的好物。”他特意提了皇后，既点出宫女的身份可能与皇后有关，又没直接指控，给足了太子和皇后台阶。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内侍吩咐：“把人带下去，查明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说罢，他看向众人，“今日选伴读，首重心性。方才之事，诸位都看在眼里，谁能做到临危不乱，一目了然。”
墨云昭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多说。墨寒笙垂着眼，指尖再次触到玉砚——苏扶楹说这方砚台写楷书最显笔锋，林姑姑说安神药丸能让他沉住气，此刻他才明白，真正支撑他的，从来不是这些外物，而是身后那些为他奔走的人，和他自己不肯认输的决心。
内侍很快回报，那宫女是皇后宫中的人，自称是“紧张失手”。太子没再追究，只是让众人依次上前，用自己带来的笔墨写下“致君尧舜”四字。轮到墨寒笙时，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宣纸，将玉砚放在案上，倒了些墨汁进去。
研磨时，玉砚吸墨的速度果然极快，墨香清透。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他想起冷宫里的日日夜夜，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苏扶楹叠锦袍时的认真，一笔一划，将“致君尧舜”四个字写得端正有力，笔锋里藏着的，是他三年来的隐忍与期盼。
太子走过来，看着他的字，轻轻点头：“笔力沉稳，心不浮躁。墨寒笙，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伴读。”
墨寒笙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眶微微发热。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臣弟，谢太子殿下。”
殿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的月白锦袍上，也落在案头的莹白玉砚上。他知道，这一步，他终于迈过来了。但他更清楚，进了东宫，只是与皇后较量的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可那又如何？他已经不再是冷宫里的孤魂，他有了新的身份，有了能靠近权力中心的机会，更有了守护身边人的底气。
起身时，他悄悄摸了摸锦袍暗袋里的安神药丸，嘴角轻轻扬起——三日后的约定，他做到了。而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在东宫站稳脚跟，等着把母亲的兵符碎片拿回来，等着有一天，能真正走出这深宫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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