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
两个字,并非宣告,而是既成事实。是神明拂去尘埃时,抹消了尘埃存在的根基。
时间失去了流速,像断流的河床,露出干涸龟裂的虚无。空间不再具有延展性,凝固成一块巨大、透明、冰冷的琥珀。五条悟周身那狂暴吞噬光线的漆黑力场,古井中沸腾喷涌的暗红血光,那两只恐怖存在即将对撞的毁灭性能量……
一切的一切。
都如同被按下了绝对暂停的画面。
不。
不是暂停。
是“否定”。
它们的存在本身,在这一刻,被更高维度的意志,暂时性地、强制性地从这片区域的“规则”中……移除了。
五条悟那流淌着疯狂数据的六眼凝固在最后那刻的偏执与贪婪,古井中伸出的那只覆盖残破铠甲的手臂僵持在抓握的瞬间,连井口沸腾的血光都保持着飞溅的形态,却失去了所有动能和意义。
绝对的死寂。
比老宅更深沉,比虚空更彻底。
只有我。
我还“存在”着。
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瘫坐在这个被绝对“静默”统治的废墟角落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徒劳地跳动,撞击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发出擂鼓般的轰鸣,却传不出丝毫声音。
我抬起头。
视野不再是单纯的视觉。
而是一种……全方位的、冰冷的“感知”。
我看到“我”悬浮了起来。
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不再是流淌的月辉,而是化作了无数细碎的、闪烁着绝对秩序光芒的冰冷数据流。那双苍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不断生灭、推演着宇宙至理的、非人的几何光轮。
“我”缓缓地“看”向被定格的五条悟。
没有情绪,没有评判。
只是“看”着。
然后。
那构成他存在的“概念”,那疯狂的数据流,那漆黑的力场,开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消散。
不是毁灭,而是……格式化。
“看”向那口沸腾的古井,和那只挣扎的手臂。
同样漠然的“注视”。
那暗红的、充满死寂怨念的血光,那古老的铠甲,那井中散发出的恐怖意志……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开始消融,退却,被强行压缩回井口深处。
构成井口的、那由血液和黑铁铸就的物质,发出不堪重负的、无声的呻吟,裂纹疯狂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最强”与“古老恐怖”,与尘埃何异?
“我”似乎……微微偏了一下头。
那非人的几何光轮“眼眸”,落在了……瘫坐在墙角、真正的“我”的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种纯粹的、至高存在的……审视。
像是在看一段运行出错的代码,一件产生了意外反应的实验品。
有漠然,有极淡的……探究,还有一丝……仿佛因被屡次打扰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不耐。
“我”缓缓地抬起了手。
由纯粹秩序光芒构成的手指,指向了……真正的我。
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信息洪流,强行涌入我的意识!
不再是坐标,不再是能量结构图!
而是……关于存在本身的……底层规则!
关于如何收敛,如何隐匿,如何将自身那过于“显眼”的“错误”特征,暂时性地、最大限度地……压缩、伪装!
代价是……力量。绝大部分的力量,将被用于维持这种极致的“隐匿”状态。
如同给一件辐射源套上厚厚的铅棺。
过程痛苦得如同将灵魂撕裂又重组!
我抱住头颅,发出无声的惨叫,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强行改造,每一段思维都被打上冰冷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苦潮水般退去。
我虚脱地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再抬起头时。
那双几何光轮般的眼眸,正漠然地“注视”着我。似乎……确认了“修改”完成。
然后。
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如同退潮般,迅速从“我”的身上抽离。
银发数据流恢复成柔软的发丝,眼眸中的几何光轮隐去,变回那片惊惶不安的、属于“我”的蓝色。
悬浮的力量消失。
“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踉跄着摔倒在地。
一切被“剥离”的规则,瞬间回归!
时间开始流动!
空间恢复延展!
但——
五条悟那原本即将彻底湮灭的身影,在规则回归的瞬间,如同被强行中断了格式化进程,猛地扭曲、闪烁了一下,最终没有完全消散,而是变成了一团极不稳定的、不断在虚实之间闪烁的混沌数据乱流,发出一声极度不甘、扭曲的无声嘶鸣,猛地被弹飞出去,撞破庙宇残破的屋顶,化作一道暗色的流光,消失在了天际!不知被抛向了何方!
而那口即将崩解的古井,则在规则回归的刹那,暗红血光彻底熄灭,那只手臂无力地垂落,缩回井底。整个井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急剧扩大,最终“轰隆”一声,彻底坍塌!化作一地普通的碎石和腐朽的黑铁,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异常气息!
仿佛刚才那古老恐怖的存在,从未苏醒过。
只有庙宇残破的屋顶和地上那堆废墟,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觉。
巨大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我。
那种被“铅棺”封锁的感觉清晰无比!灵魂深处那点碎片依旧存在,却仿佛被套上了无数层沉重的枷锁,变得晦暗、沉寂,难以调动分毫。连带着我的五感都变得迟钝了许多。
【终极隐匿协议已激活。】 【能量水平强制降低至3%。】 【‘存在感’干扰场持续运行。】 【警告:主动动用超额力量将导致协议失效。】 【当前状态:‘潜行’。】
脑内的提示音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
没时间回味那至高力量的恐怖,也没时间懊恼再次被“修改”的命运。
五条悟只是被暂时击退、放逐,他一定会回来!古井的坍塌也可能引来别的注意!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咬着牙,拖着那具仿佛被掏空、又套上了沉重枷锁的身体,踉跄着冲出河神庙,再次一头扎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一路向西。
“潜行”状态下的世界,变得有些不同。
色彩似乎黯淡了一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我对能量波动的感知变得极其迟钝,但反过来,似乎也很难再被别的存在轻易感知到。
像一抹真正的幽魂,穿梭在荒山野岭。
饥饿和疲惫依旧,但失去了力量的支持,这种感觉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觅食,效率低下。
几天后,我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轨,走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丘陵地带。这里看起来更加荒凉,人烟罕至。
在一个长满荒草的山坡背面,我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半埋在地下的地铁通风口。锈蚀的铁栅栏早已破损,露出后面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通道。里面吹出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阴冷的风。
洞口足够隐蔽,深入地下,或许能进一步屏蔽那可能还未完全消散的追踪标记。
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拨开茂密的杂草,我弯腰钻了进去。
通道内部是陡峭向下的金属阶梯,布满了锈迹和鸟粪。光线迅速变暗,只有头顶入口处投下的一点微光。
我摸索着向下走了很久,终于踩到了平坦的地面。
眼前是一条极其宽阔、却无比死寂的地下隧道。应该是很多年前废弃的城市地铁线路。铁轨早已锈蚀,枕木腐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远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偶尔从顶部裂缝透下的微光,如同鬼火般照亮一小片区域。
空旷,寂静,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坟墓。
这里……或许可以暂时躲藏。
我找到一处坍塌形成的、类似壁龛的凹陷,蜷缩了进去。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点干硬的食物,艰难地吞咽着。
绝对的寂静包裹了我。
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以及……
滴答。
滴答。
滴答。
远处黑暗中传来的、极其规律的、水滴落入积水的声响。
在这死寂的地下世界里,这声音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
我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好累。
好饿。
好冷。
像一只被打断脊梁的野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舔舐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潜行”……
这就是我所能拥有的……全部了吗?
永远躲藏,永远逃亡,直到某一天被彻底找到,或者……在这无边的寂静中自行消亡?
就在意识因为疲惫和绝望而逐渐模糊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水滴声的响动。
从隧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像是什么小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
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非自然的……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