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滴声在空旷死寂的隧道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我蜷缩在坍塌形成的壁龛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无处不在的疲惫和寒冷。灵魂被沉重的“铅棺”封锁，力量晦暗沉寂，五感迟钝，唯有饥饿和虚弱无比真实。

“潜行”……像个真正的幽灵，苟活于世界的缝隙。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片无尽的黑暗与寂静吞没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截然不同的响动，从隧道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传来。

像是什么细小却坚硬的东西，掉落在了积水的坑洼里。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涣散的意识瞬间被强行拉扯回来！心脏在沉寂中重重一跳！

黑暗中。

有什么东西……亮了。

不是自然的光源，不是幻觉。

是一点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幽蓝色光芒。只有指甲盖大小，孤零零地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的、却又带着奇异秩序感的光晕。

它静静地亮着，一动不动。

仿佛一颗坠入冥河的星辰碎片，与周围腐朽死亡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

废弃的仪器零件？某种发光矿物？还是……

我死死盯着那点幽蓝光芒，感知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试图运转，却被“潜行”协议严重限制，什么也探查不到。只有一种本能的、毛骨悚然的警惕。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

它太“干净”，太“有序”，与这片被遗忘的废墟截然不同。

那点幽蓝光芒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它开始动了。

不是漂浮，而是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极其平稳地、沿着一条绝对的直线，向着隧道的更深处……匀速移动而去。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目的性。

它像是在……引路？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陷阱？几乎毫无疑问。

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异常”，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绝望的死寂中，泛起了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涟漪。

跟上去？

风险巨大。可能是G.O.S.S.的清理程序，可能是那个世界其他猎犬的诱饵，甚至可能是更糟的东西。

不跟？

留在这里，在这冰冷的黑暗里，等待着饥饿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或者等待某个存在的下一次“偶然”发现？

【警告：检测到未知有序能量源。来源解析失败。威胁等级：无法判定。建议：维持‘潜行’，绝对规避。】脑内提示音微弱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

连它都无法判定？

我看着那点幽蓝光芒逐渐远去，即将被前方的黑暗吞噬。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

最终。

一咬牙。

我挣扎着从壁龛里爬了出来，脚步虚浮地、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与其在这等死，不如……看看这诡异的“光”，究竟通向怎样的结局。

幽蓝光芒在前方匀速移动，像一盏冰冷的引路灯。我远远地吊在后面，借助隧道的阴影和废弃的车厢残骸隐藏身形，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

隧道仿佛没有尽头。深入，再深入。

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更加阴冷，却奇异地……“干净”起来。那种腐朽的霉味和铁锈味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机房内部的、带着微弱臭氧味的冰冷空气。

前方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一些别的东西。

不再是自然坍塌的废墟。

而是……人造物的残骸。

巨大而扭曲的金属结构，像是某种庞大机械的骨架，半埋在淤泥和碎石中。断裂的管道口闪烁着细微的电火花。偶尔能看到一些破碎的、材质奇特的屏幕碎片，上面凝固着无法理解的错误代码和乱码。

这里……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废弃地铁站。

更像是一个……坠毁的、或者被遗弃的……大型载具的内部？

那点幽蓝光芒依旧坚定不移地向着核心区域移动。

终于。

它在一个巨大的、被暴力撕裂开的金属舱壁破口前，停了下来。

幽蓝的光芒闪烁了几下，然后……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仿佛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破口。

里面透出更加浓郁的臭氧味和一种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能量核心嗡鸣声。

我探出头，向里面望去。

瞬间。

呼吸为之停滞。

破口之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球形的中央舱室。

舱室的穹顶已经破裂，露出外面地铁隧道漆黑的岩层，但内部却基本保持了完整。无数粗大的、闪烁着幽蓝或幽绿色光芒的能量导管和数据缆线，如同巨树的根系和藤蔓，从舱壁四周伸出，全部汇聚向舱室的正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破损严重的、由某种未知水晶和金属构成的核心。

核心表面布满了裂纹，许多地方已经黯淡无光，但仍有部分区域在顽强地闪烁着，内部流淌着如同星河般浩瀚复杂的能量光流。那些光流似乎极不稳定，时而爆发，时而沉寂。

而最让我感到震撼，甚至窒息的……

是那个核心的下方。

堆积如山的……

“尸体”。

不是人类的尸体。

是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明显属于非人造物的残骸。

有只剩下金属骨架和零碎线路的机器人，有关节处生出诡异水晶簇的异形生物，有半融化状态的能量生命体残渣，甚至还有一些……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扭曲的肉块与机械结合体……

它们如同被献祭的贡品，杂乱无章地堆积在那里，许多残骸上还有被暴力拆卸或能量灼烧的痕迹。

所有的能量导管和数据缆线，最终都如同血管和神经般，刺入了那堆庞大的“尸山”之中！

似乎在从这些死亡的残骸中，抽取着某种物质和能量，艰难地维持着上方那个破损核心的……最低限度运转！

整个场景，充满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亵渎生命的、却又带着绝望挣扎感的……

诡异和悲凉。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个核心……又是什么？！

就在我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震撼得无法思考时——

嗡……

那个悬浮的、破损的巨大核心，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到来（或者说，是我身上那被重重封锁、却依旧特殊的“存在”），内部流淌的能量光流忽然变得稍微活跃了一些。

一道微弱的、淡蓝色的光束，从核心下方投射下来，照射在“尸山”最顶端的一个“尸体”上。

那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类人型的机械体。它的一半身体是流畅的银白色金属，另一半则像是被某种腐蚀性液体融化后又凝固，呈现出扭曲狰狞的形态。它的“头颅”低垂着，面部只有一个暗淡的、碎裂的红色光学传感器。

在光束的照射下，那个本应彻底死亡的机械体，残破的身躯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它那只碎裂的红色传感器，猛地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红光！

一个干涩、扭曲、夹杂着大量电流杂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机械体的发声单元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在这死寂的核心舱室里空洞地回响：

“……能量……识别……” “……协议……‘方舟’……残存体……” “……警告……逃离……必须……逃离……” “……它们……在……外面……” “……一直在……寻找……我们……” “……所有……流放者……终将……” “……被……回收……”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红色的光学传感器彻底黯淡下去，那丝微弱的生命火花彻底熄灭，重新变回了一具冰冷的残骸。

投射在它身上的淡蓝色光束也随之熄灭。

核心的光芒再次变得黯淡，嗡鸣声低沉下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耗尽了它最后的一点力气。

只留下那段破碎的、充满绝望警告的话语，在这巨大的、布满死亡和废墟的舱室里，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流放者…… 协议“方舟”…… 它们…… 回收……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意味，如同冰潮，瞬间淹没了我的认知。

我不是唯一的“流放者”？

这个巨大的核心，是一艘名为“方舟”的什么东西的残骸？它也在逃亡？它收集这些“尸体”是为了维持自身运转？

而“它们”……在外面……一直在寻找……回收？

是指G.O.S.S.？还是指……其他更恐怖的、专门猎杀“流放者”的存在？

所以……我之前的逃亡，我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孤例？而是某个更大规模、更恐怖的“清理”或“回收”计划的一部分？

就在这巨大的震撼和恐惧让我几乎无法思考时——

咣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核心舱室另一端的某个通道口传来！

紧接着，是嘈杂的、混乱的脚步声和咆哮声！

“……这边！能量反应是从这边泄露出来的！” “……快！别让那东西再跑了！” “……小心点！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说的是日语！是人类的声音！

但语调粗暴，充满了贪婪和一种亡命徒般的疯狂！

不是G.O.S.S.！不是官方人员！听起来更像是……掠夺者？或者遗迹猎人？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是被那点幽蓝光芒引来的？还是追踪了别的什么东西？

脚步声迅速逼近！不止一个人！

我脸色瞬间煞白！

绝对不能被发现！

我猛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尸山”后方、一堆特别高大的机械残骸后面！那里有一个狭窄的缝隙！

顾不上那堆积如山的死亡和可能存在的危险，我用尽全身力气，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一头钻进了那个狭窄的缝隙深处，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几乎就在我藏好的下一秒！

七八个身影，粗暴地踹开了通道口的障碍物，冲进了这个核心舱室！

他们穿着混杂着破烂防护服和日常衣物的装备，手里拿着各种改装过的、看起来极具破坏力的武器和探测仪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长期在危险边缘挣扎所特有的狠厉和贪婪。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惊疑不定地环视着巨大的舱室和中央那破损的核心。

“老大！看那边！能量源！好强的反应！”另一个瘦小的男人指着悬浮的核心，兴奋地大叫。

“还有这些……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有人用枪口捅了捅堆叠的“尸山”，脸上露出厌恶又好奇的表情。

“管他是什么！值钱就行！”刀疤脸男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快！看看能拆下什么！动作快！这地方感觉不对劲！”

这群闯入者立刻分散开来，如同鬣狗般，开始粗暴地检查、甚至试图拆卸舱室内的设备和他们认为有价值的“尸体”残骸。金属被撬动、砸碎的声音，贪婪的议论声，顿时打破了舱室死寂的庄严。

我蜷缩在残骸缝隙的阴影里，心脏狂跳，祈祷着他们不要发现我。

然而，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

一个戴着破损扫描仪的男人，似乎探测到了什么，疑惑地“咦”了一声，举着仪器，一步步地……朝着我藏身的这片“尸山”区域走了过来。

扫描仪发出嘀嘀的、越来越急促的声响。

“老大！这边！这堆破烂下面好像有微弱的生命信号！很奇怪……不像人，也不像动物……”他大声喊道。

刀疤脸和其他几人立刻被吸引，围了过来。

“生命信号？这鬼地方还能有活物？” “挖开来看看！说不定是什么珍稀实验体，能卖大价钱！”

几把矿镐和撬棍立刻开始粗暴地挖掘、撬动我藏身区域的残骸！

碎金属和不知名的组织残块哗啦啦地落下！

藏身的空间被迅速压缩！

暴露只在顷刻之间！

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怎么办？！

动用力量？ protocol‘潜行’会立刻失效！天知道会引来什么！

不动用？被这群亡命徒发现，下场可能更惨！

就在我陷入绝境，几乎要不顾一切时——

嗡——！！！

整个核心舱室，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悬浮在中央的那个破损核心，仿佛被这群掠夺者粗暴的行为彻底激怒，内部原本黯淡的能量光流骤然变得狂暴！发出刺眼的、不祥的红光！

所有连接在“尸山”上的能量导管和数据缆线，瞬间绷紧！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

那堆积如山的、本应死去的残骸，在这一刻……

猛地……动了起来！

无数机械断肢、异形骨爪、能量触须……如同从地狱中苏醒的亡灵大军，猛地从尸堆中探出！抓向那些近在咫尺的掠夺者！

“什么东西？！” “啊——！我的手！” “开火！快开火！”

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枪声瞬间爆响！

整个核心舱室，瞬间化作了地狱般的战场！

而我藏身的那片残骸，也剧烈地翻滚、崩塌！

再也无法隐藏！

我惊叫一声，从坍塌的残骸中被抛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恰好摔在了那个脸上带疤的掠夺者头领的脚边！

他正手忙脚乱地用一把改装过的能量枪射击着一条缠住他腿部的金属触手，猛地看到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还是一个银发蓝眼、穿着怪异、明显不属于他们一伙的少女，顿时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瞬间闪过极致的贪婪和狠厉！

“抓住她！”他一边开枪，一边对着附近的手下咆哮，“这女人肯定和这鬼地方有关！别让她跑了！”

附近两个刚刚击退了一具机械残骸攻击的掠夺者，立刻调转枪口，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朝着摔倒在地、一时无法起身的我，扑了过来！

前有狂暴的核心和亡灵般的残骸大军！

后有贪婪致命的掠夺者！

我瘫倒在冰冷的、沾满不知名污秽的地面上，看着那两只向我抓来的、布满伤疤和油污的手。

瞳孔中，倒映着整个疯狂、混乱、血腥的舱室。

绝望……

如同冰冷的铁钳……

再一次……

死死扼住了喉咙。

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