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场的入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撕裂在锈铁镇边缘的废墟山峦之上。巨大的、早已锈蚀的传送带如同巨蟒的尸骸,半埋在倾泻的矿渣和建筑垃圾中,蜿蜒伸向地下深处那不见光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和一种更深层的、岩石被暴力剖开后的沉闷土腥气,吸进肺里带着刮擦般的疼痛。
疤脸叔带着我们这支小小的、面黄肌瘦的拾荒队,停在了一个巨大的、被临时支架勉强支撑着的坑洞前。坑洞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里面吹出阴冷潮湿的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
“就是这里了。”疤脸叔的声音在巨大的坑洞前显得有些发虚,他紧了紧手中那把改装过的、枪管粗壮的能量枪,目光扫过我们这几个“队员”——阿响,我,还有另外两个看起来同样紧张不安的男人。
“老乔昨天用探测器摸过了,下面有个大家伙,像是战前的重型载具残骸,说不定有好东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光芒,“但下面结构不稳,而且这味道……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眼睛放亮点!听到任何动静,立刻发信号撤退!明白吗?”
“明白!”阿响和另外两人紧张地应道,检查着手里简陋的武器和照明工具。
我沉默地站在最后,拉了拉阿响不知从哪找来给我蔽体的、一件过于宽大布满油污的旧外套,将显眼的银发尽可能塞进兜帽里。感知被“潜行”协议严重限制,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坑洞下方传来的、混乱的能量残留和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空洞感。
“零,你跟我们下去。”疤脸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利用,“你反应快,走前面探路。”
阿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疤脸叔一眼瞪了回去。
我没有反驳,默默接过阿响递过来的一把锈迹斑斑但磨得锋利的消防斧,和一个光线昏黄摇晃的矿灯头盔。
沿着陡峭湿滑的简易阶梯,我们一步步深入黑暗。矿灯的光柱在浓重的尘埃中切割出有限的光明,照亮脚下犬牙交错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属断口。那丝甜腥味越来越浓,混杂着某种腐败有机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坑洞极深,阶梯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碎石偶尔滚落的声响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脚踩到了相对平坦的地面。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到处散落着破碎的机械零件和早已风化的白色骨殖——不知是人的,还是别的什么生物的。
矿灯光柱扫过空腔中央。
那里,半埋在一片坍塌的岩壁下,赫然是一具庞大无比的、从未见过的机械造物的残骸!
它通体覆盖着暗沉的、非金非石的装甲,造型狰狞,充满了冰冷的暴力美学,但此刻却如同被巨人生生撕扯开一般,断口处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电弧,露出内部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管线结构。一些舱室破裂开来,能看到里面固定着的、早已干瘪碳化的类人形驾驶员遗骸。
“老天……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拾荒者发出惊叹。
“别废话!快找值钱的东西!能量电池!数据核心!稀有金属!”疤脸叔压抑着兴奋低吼,率先冲了过去,用工具粗暴地撬扯着残骸的外甲。
阿响和另一人也立刻上前帮忙。
我没有动。矿灯的光柱死死盯着那残骸深处、一个最为破损的舱室。
那里面的驾驶员遗骸……姿势不对。
不像是在座位上被冲击或高温杀死,更像是……自己从内部疯狂抓挠、撕裂了舱壁,试图爬出来……
而且,那丝令人不安的甜腥味,在这里浓郁到了极点!
“疤脸叔……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阿响的声音带着迟疑,他也注意到了那些诡异的痕迹。
“闭嘴!快点干活!”疤脸叔已经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用力撬开了一块装甲板,露出下面一团缠绕的、微微搏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肉瘤!
那肉瘤表面布满了扭曲的血管,正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收缩舒张着,散发出浓郁的甜腥味!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疤脸叔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几乎就在同时!
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从四周的岩石缝隙和残骸阴影中传来!
“什么声音?!”另一个拾荒者惊恐地举起矿灯照向周围。
下一刻!
无数拳头大小、甲壳漆黑油亮、长着狰狞口器和尖锐节肢的怪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般,从每一个缝隙里疯狂涌出!它们的复眼在矿灯下反射着猩红的光芒,速度快得惊人,直扑我们而来!
“是尸蠊!快跑!”疤脸叔发出凄厉的尖叫,手中的能量枪胡乱开火,灼热的光束打在虫群中,爆开一团团恶心的浆液,但瞬间就被更多的虫潮淹没!
“啊——!”另一个拾荒者瞬间被虫群扑倒,惨叫声只持续了半秒就被啃噬声取代!
“走这边!”阿响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吓傻了的疤脸叔,指着侧面一条看起来像是被爆炸震出的狭窄裂缝!
虫潮已经近在眼前!
我猛地挥动消防斧,将几只扑到近前的尸蠊劈飞,粘稠的汁液溅了一身!那斧头远比想象中沉重,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被封锁力量的身体,带来阵阵虚脱感。
“零!快过来!”阿响在裂缝口焦急地大喊!
我们三人连滚爬爬地冲进裂缝!裂缝内部更加狭窄,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行!
虫潮被暂时阻挡在裂缝外,但它们尖锐的口器啃噬岩石的声音密集响起,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走!往前走!别停下!”疤脸叔惊魂未定,推搡着阿响向前。
裂缝曲折向下,似乎通往更深处。矿灯的光线摇曳,照亮洞壁上一道道深刻的、非自然的爪痕,以及一些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巨大喷溅状污渍。
那甜腥味在这里几乎凝固成了实质!
终于,裂缝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相对开阔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曜石般的石台。
石台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无数具尸骸!
不是人类的尸骸!
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明显属于不同种族、甚至不同生命形态的遗骨!有的庞大如巨象,骨骼闪烁着金属光泽;有的娇小如幼童,骨架却晶莹如玉;有的只剩下扭曲的焦炭;有的则保持着挣扎咆哮的恐怖姿态……
它们被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充满仪式感的方式排列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跨越种族的集体葬礼。
而在石台的最中心。
最高处。
摆放着一具相对完整的、穿着某种残破银色制服、人类男性的遗骸。
他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似乎握着一个什么东西。骨骼保存得相对完好,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整个石室,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死寂与庄严。
“这……这他妈是什么地方……”疤脸叔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敬畏。
阿响也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矿灯微微颤抖。
我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石台中心那个人类男性遗骸交叠的双手。
他握着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虽然布满灰尘却依旧能看出其精密结构的……
星舰标识牌。
上面用一种宇宙通用语刻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编号。
而那个编号的前缀……
是G.O.S.S.!
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这里是……G.O.S.S.的……一个秘密基地?或者……一个失败的前哨站?这个死去的男人……是早期的特工?还是……叛逃者?
他为什么死在这里?为什么这些不同种族的遗骸会以这种仪式化的方式陈列在此?
“喂!你看那个!”疤脸叔的恐惧似乎被贪婪再次压倒,他指着那具人类遗骸手指上戴着的一枚闪烁着微弱能量光泽的戒指,“那肯定是好东西!”
他竟然忘记了身后的虫潮,踉跄着爬上石台,伸手就想去撸那枚戒指!
“疤脸叔!别动!”阿响急声阻止!
但已经晚了!
就在疤脸叔的手指触碰到那枚戒指的瞬间——
嗡——!!!
整个石室,猛地震动起来!
石台中心,那具人类遗骸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早已空洞的眼窝中,亮起两点幽蓝色的、冰冷的火焰!
他交叠的双手猛地张开!
那枚G.O.S.S.的标识牌掉落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被他握在双手之中的……赫然是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着红色警告信号的……
黑色立方体!
“未经授权……触碰……”一个干涩、扭曲、仿佛由无数破碎声音拼接而成的电子合成音,自那立方体中响起,回荡在死寂的石室中!
“……检测到生命信号……多处……” “……协议‘净化’……启动……”
“不……不!!!”疤脸叔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连滚爬爬地想翻下石台!
但已经太迟了!
那黑色立方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无数道细密的、致命的红色能量射线,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从立方体中迸发而出,无差别地扫向石室内的每一个活物!
“小心!”阿响猛地将我扑倒在地!
嗤嗤嗤——!
灼热的射线几乎是擦着我们的后背扫过!将我们刚才站立处的岩石瞬间汽化出深深的沟壑!
“啊——!”疤脸叔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他的右腿被一道射线瞬间切断!断口处一片焦黑!他重重摔倒在石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更多的射线如同死亡之网,笼罩了整个石室!
我们被困在了这里!外面是啃噬岩石的虫潮,里面是自动索敌的杀戮机器!
【检测到G.O.S.S.制式防御武器‘清道夫Ⅳ型’!威胁等级:高!】脑内提示音疯狂报警!
必须阻止那个立方体!
我的目光急速扫视,最终锁定在石台下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维护接口的面板!
“阿响!吸引它的注意力!”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个不断喷射死亡射线的立方体喊道!
“什么?!怎么吸引?!”阿响脸色惨白,抱着头躲避着射线,声音都变了调。
“随便怎么样!扔东西!叫喊!快!”
我没时间解释,猛地向着石台下方冲去!射线不断在身边掠过,带来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气息!
阿响一咬牙,捡起地上的碎石,拼命朝着石台另一边扔去,同时发出大喊:“喂!看这边!你这破铁盒子!”
立方体的部分射线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趁此机会,我扑到那个维护面板前!面板上是一个复杂的密码接口和物理锁!
密码不可能知道!
只能暴力破坏!
我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着面板砸去!
砰!砰!砰!
火星四溅!面板扭曲变形!露出后面错综复杂的线路!
是哪些?!到底是哪些线路控制能源?!
【分析接口类型……匹配已知G.O.S.S.架构……】提示音急速运转,【尝试逆向破解……成功率低于1%……建议:破坏红色及黄色主线……】
来不及思考了!
我伸出手指,不顾可能存在的电流,猛地探入那堆线路中,抓住那几根最粗的红色和黄色线路,狠狠一扯!
滋啦——!!!
刺眼的电火花爆闪!
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手臂!剧痛传来!
与此同时!
石台中央,那个不断喷射死光的黑色立方体,猛地一阵剧烈闪烁,发出的红光变得极不稳定,随即……
噗——
一声轻响。
彻底黯淡了下去。
致命的射线消失了。
石室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疤脸叔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阿响粗重的喘息声。
我瘫倒在地,整条右臂麻木失去知觉,指尖一片焦黑,冒着淡淡的青烟。
【警告:右臂局部电击伤。能量水平:1.9%。】提示音微弱地汇报。
阿响惊魂未定地跑过来:“零!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挣扎着想坐起来。
就在这时——
咔嚓……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声响,从石台上传来。
我和阿响猛地抬头。
石台中心,那具眼眶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人类遗骸,竟然……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那双幽蓝的“眼睛”,越过地上惨叫的疤脸叔,越过那失效的黑色立方体……
精准地、死死地……
锁定了……
瘫倒在线路板旁、刚刚破坏了系统的……
我。
一个干涩、扭曲、却带着某种无尽悲伤和疲惫的声音,不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直接响彻在我的脑海深处:
“……又是……‘同胞’……” “……为何……总是……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