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胞’……” “……为何……总是……自相残杀……”

那声音干涩扭曲，却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凿入我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跨越了无尽时光的、浸透骨髓的疲惫与悲凉。石台上，那具眼眶燃烧幽蓝火焰的遗骸，僵硬的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空洞的“目光”穿透尘埃与黑暗，死死地锁定了我。

同胞？

自相残杀？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寒瞬间攫住了我！G.O.S.S.的早期成员？他将我误认为了……同类？

“零！它……它动了！”阿响惊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简陋的武器，对准石台，尽管那东西看起来毫无用处。

石台上的遗骸似乎完全无视了阿响和地上呻吟的疤脸叔。它那幽蓝的“目光”只聚焦于我，那只剩白骨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了起来，指向石室一侧幽深的黑暗。

“……‘方舟’的……遗民……” “……不该……停留于此……” “……‘它们’的……猎犬……嗅到……血的味道了……” “……向西……” “……穿过……‘叹息之墙’……” “……寻找……‘守墓人’……” “……只有他……知晓……‘归途’……”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量，那幽蓝的火焰也随之明灭不定。

方舟遗民？是在指我？还是指所有流落此地的“错误”？

猎犬？是指G.O.S.S.的清理程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们已经嗅到这里的动静了？

叹息之墙？守墓人？归途？

信息碎片如同冰雹砸落，冰冷而急促。

“……快……走……”

遗骸最后吐出两个字，那抬起的骨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眶中的幽蓝火焰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它重新变回了一具安静的、低着头的骸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濒死幻觉。

石室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疤脸叔压抑的痛苦呻吟和阿响粗重的喘息声。

【警告：高能反应接近！来源：多重！特征匹配：G.O.S.S.清理单位！预计抵达时间：不足三分钟！】脑内的提示音以前所未有的尖锐频率疯狂炸响！红色的警报图标几乎要灼穿我的意识！

它们来了！真的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走！快走！”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顾不上右臂的麻木剧痛，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阿响！

“可是疤脸叔他……”阿响看向石台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疤脸叔，面露不忍。

“带不走他了！你想一起死吗？！”我几乎是咆哮着，强行拽着他冲向石室另一端！那里似乎有一条被落石半掩的、狭窄的通道！

“不……别丢下我……”疤脸叔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哀求。

但我们顾不上了！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紧追在后！

刚冲进狭窄的通道，身后石室的方向就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和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以及几声短促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显然是疤脸叔发出的最后声音！

清理部队已经到了！它们正在处理现场！

我和阿响在黑暗狭窄的通道里拼命狂奔！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冰冷而规律，如同索命的钟摆，快速逼近！

这条通道并非直线，而是不断向下倾斜，岔路极多，如同迷宫！阿响对这里似乎稍微熟悉一点，凭借着拾荒者本能，拉着我在岔路口做出选择！

“这边！快！”

我们冲过一个拐角，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更浓郁的腥气！

脚下猛地一空！

“哇啊！”阿响惊叫一声！

我们竟然从通道尽头直接摔落下去！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暗河汹涌奔流的洞穴！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

巨大的冲击力和暗流的拉扯力几乎将我们撕碎！我死死抓住阿响的手，另一只手胡乱地抓挠着，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砰！

后背猛地撞上一块坚硬的、半浸在水中的巨石！剧痛传来！但这也暂时阻止了我们被暗流卷走！

咳咳咳！我和阿响挣扎着冒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河水呛得肺部火烧般疼痛。

头顶上方，通道出口处，几个穿着全覆盖式黑色装甲、戴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罩、手持流线型能量武器的身影出现！它们冰冷的电子眼扫过汹涌的暗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举起了武器！

灼热的能量光束射入水中，瞬间汽化出一片片翻滚的白雾！

“潜下去！”我猛地将阿响的头按入水中，自己也深吸一口气，死死潜入冰冷的河底！

能量光束不断射入水中，带来致命的灼热和冲击波！我们只能凭借着巨石躲避，拼命向着下游方向潜游！

肺部的空气急速消耗，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似乎是一个出口！

用尽最后力气冲出水面！我们摔落在一条相对平缓的地下河浅滩上，再次剧烈地咳嗽喘息。

暂时甩掉了……

但还没等我们缓过气——

【警告！检测到生物信号追踪！类型：纳米蜂群！已附着！】提示音再次响起！

我猛地低头，只见自己湿透的手臂和衣物上，不知何时附着了一层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尘埃！它们正发出微弱的信号波动！

阿响身上也有！

是刚才在水里被击中的时候？！那些能量光束里掺杂了追踪器？！

根本来不及处理！

头顶的岩层再次传来震动和挖掘声！它们正在从上方向下突破！或者……有别的单位包抄过来了！

“走！”我拉起阿响，继续沿着地下河向下游狂奔！

这条地下河似乎通往更深处，周围的岩壁逐渐变成了某种光滑的、非自然的金属结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陈旧的循环系统味道。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被暴力破坏的金属闸门。闸门之后，是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我们冲了进去。

然后，猛地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巨大地下空腔。

空腔的中央，并非自然形成的岩层。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山岳般的……

金属残骸！

那残骸的风格……与之前坑洞里那具狰狞的战斗载具截然不同。它更加庞大，线条流畅而冰冷，表面覆盖着早已黯淡的银白色装甲，虽然布满了巨大的撕裂伤痕和爆炸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其曾经具备的、某种超越时代的科技感和秩序感。

无数粗大的、已经停止运作的能量管道和数据缆线从残骸的断裂处垂下，如同巨树的枯萎根须。残骸周围，散落着更多奇形怪状的、 smaller 的飞行器或设备的碎片。

这里……是另一艘“方舟”的坠毁点？比锈铁镇那个更加庞大，更加……先进？

阿响看得目瞪口呆，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

但此刻，我们无暇惊叹。

身后的追击声再次逼近！那几个黑色的清理者身影已经出现在闸门入口处！它们冰冷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我们，以及我们身后那巨大的残骸！

能量武器再次抬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那艘巨大的银白色残骸，其核心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芒！

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道无形的、强大的能量屏障，瞬间以残骸为中心张开，将我和阿响笼罩其中！

嗤嗤嗤——！

清理者射出的能量光束打在屏障上，如同雨点落入湖面，只激起一圈圈涟漪，便彻底湮灭！

清理者的动作猛地一滞，电子眼中红光闪烁，似乎在进行快速分析。

屏障内，我和阿响惊魂未定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保护。

为什么？这残骸……在保护我们？

【信号识别：方舟‘希望之星’残存AI。协议：庇护‘火种’。】脑内提示音给出了冰冷的答案。

希望之星？火种？

是指这艘船的名字？而“火种”……是指流落此地的“方舟遗民”？

还没等我们想明白，那巨大的残骸再次有了动静。

它侧面的一处装甲板突然滑开，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入口，里面透出柔和的白色引导灯光。

一个平静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整个空腔中响起：

“识别到‘火种’。” “检测到G.O.S.S.清理单位。” “启动紧急脱离协议。” “请立即进入逃生通道。” “目的地设定：西区第七避难所。” “祝好运。”

逃生通道？西区第七避难所？

根本没有选择！

我和阿响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个通道入口！

就在我们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金属闸门猛地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清理者和那巨大的残骸。

通道内部是向上延伸的斜坡，墙壁是光滑的金属，灯光柔和。

我们拼命向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

冲出通道口，刺眼的阳光让我们瞬间眯起了眼睛。

我们站在一个高坡上，身后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伪装成岩石的出口。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的……

荒漠。

灼热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来粗粝的疼痛。

我们……逃出来了？

从那个地狱般的废墟和地下世界……逃出来了？

就在我几乎要虚脱地跪倒在地时——

轰隆隆隆——！！！

脚下的大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沉闷的轰鸣！仿佛来自极深的地底！

紧接着，我们刚刚逃出来的那个通道出口，连同周围的大片土地，猛地向下坍塌了下去！扬起冲天的尘土！

显然，那艘名为“希望之星”的残骸，在送走我们后，启动了某种自毁程序，彻底埋葬了自己，也埋葬了那些追击的清理者。

【警告：能量水平：1.2%。机体严重脱水。多处软组织挫伤。】提示音微弱地汇报着身体状况。

阿响喘着粗气，看着身后那片巨大的塌陷坑，脸上充满了后怕和茫然。

“我们……活下来了？”他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西方。

那片无边无际的、黄沙肆虐的荒漠。

叹息之墙……在哪里？

守墓人……又会是谁？

“喂……”阿响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到底是谁？那些东西……为什么追你？”

我沉默着，拉紧了身上湿透后又被迅速烤干、结满盐霜的破旧外套，将兜帽拉得更低，遮住了眉眼。

“……一个想活下去的人。”我重复了最初的话，声音沙哑。

然后，迈开脚步，向着那片灼热的、未知的西荒漠。

一步一步。

走了下去。

阿响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来。

风沙呼啸，吹动着我们破烂的衣摆。

两个渺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滚烫的扭曲空气中。

仿佛被这片无情的大地。

彻底吞噬。

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