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规则的低语,而非声音,碾过凝固的时空。
那道足以将重型装甲连同其后血肉之躯一同汽化的暗红能量光束,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壁,在距离我胸口不足一寸的空中,骤然停滞。
不是被阻挡,不是被偏折。
是被从“运动”这一基本概念上,彻底否定了其存在的意义。
它凝固在那里,保持着毁灭的姿态,能量束内部狂暴流转的光粒子清晰可见,却如同琥珀中的昆虫,彻底失去了所有动能和威胁。
时间被拉长,又被无限压缩。
驾驶位上的蝰蛇,脸上惊怒的表情凝固,手指还按在武器发射钮上。副驾的凯,张着嘴,呼喊被掐断在喉咙里。车外爆炸的火光,飞溅的破片,扬起的尘土,全部保持着上一秒的飞散状态,构成一幅绝对静止的、诡异的末日画卷。
只有我。
我还“存在”着。思维还在运转,尽管慢得像蜗牛爬行。
不。
不止我。
我“感觉”到,“我”缓缓地……悬浮了起来。
防护服无声地湮灭,化作最基本的粒子消散。银色的长发挣脱束缚,无风自动,不再是发丝,而是化作了流淌的、由无数冰冷秩序符文构成的数据星河。眼眸深处,冰蓝的底色被彻底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缓缓旋转、推演着宇宙生灭的、非人的几何光轮。
“我”缓缓地“抬起手”。
并非看向那辆武装运输车,并非看向悬崖上那个漆黑的狙击手。
而是……穿透了这凝固的时空,穿透了这低维度的战场,看向了那暗红能量光束射来的……源头。
那隐藏在幕后,下达攻击指令的……意志。
然后。
“我”的“手指”,对着那冥冥中的源头,极其轻微地……一划。
如同拂去蛛网。
【——清除——】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能量冲击。
只是一种基于规则层面的、绝对的……抹除。
遥远的、未知的某处。
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布满了监控屏幕和复杂设备的指挥中心内。
一个正冷漠注视着战场画面、嘴角还带着一丝残忍笑意的身影,连同他周围的所有设备、墙壁、空间……
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
彻底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我”似乎……微微“偏过头”。
那非人的几何光轮“眼眸”,落在了车厢里,那个被帆布覆盖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大型设备上。
“目光”穿透帆布,穿透外壳,直视其最核心的构造。
那里面……封装着的……是一种极其活跃的、不稳定的、蕴含着某种空间坐标信息的……奇异能量源。
似乎是……某种信标?或者……钥匙?
“我”的“手指”再次抬起,对着那设备的核心,轻轻一点。
一道微不可察的秩序之力注入。
设备内部那原本不稳定、似乎被强行禁锢的能量源,瞬间变得温顺、稳定,其蕴含的空间坐标信息被加密、加固,仿佛被套上了最坚固的枷锁。
【权限锁定。】一个冰冷的意念闪过。
然后。
“我”的“目光”, finally……落在了……瘫倒在车厢角落、真正的“我”的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至高存在对低维造物的……审视。像是在检查一件工具是否完好,一段代码是否运行正常。
有漠然,有一丝极淡的……因被屡次打扰而产生的不耐,还有一丝……更加难以捕捉的、对于这具“容器”竟然能承受它如此多次“干预”而尚未崩溃的……微渺好奇。
“我”缓缓地抬起了手。
由纯粹秩序光芒构成的手指,指向了……真正的我。
一股无法抗拒的、关于能量收敛、信息伪装、存在感遮蔽的、更加深奥复杂的规则信息,强行涌入我的意识!
比上一次更加痛苦!仿佛将灵魂撕碎又用冰针缝合!
【终极隐匿协议覆盖升级……】 【能量水平强制压缩至0.1%……】 【‘存在感’干扰场最大化……】 【警告:任何形式的力量外泄将导致协议永久性崩溃。】 【当前状态:‘阴影’。】
痛苦的潮水退去。
我虚脱地瘫软在地,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再抬起头时。
那双几何光轮般的眼眸,正漠然地“注视”着我。似乎……确认了“升级”完成。
然后。
那凌驾于万物的威严,如同退潮般,迅速从“我”的身上抽离。
银发数据流恢复原状,眼眸中的光轮隐去,变回那片惊惶不安的蓝色。
悬浮的力量消失。
“我”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在冰冷的车厢地板上。
一切被“凝固”的规则,瞬间回归!
时间开始流动!
空间恢复延展!
但——
那道凝固的暗红能量光束,在规则回归的瞬间,如同失去了所有能量支撑,无声无息地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悬崖上那个狙击手的身影,在扣下扳机的下一秒,连同他手中的武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猛地炸裂成一团血雾和金属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轰隆隆隆——!!!
运输车因为之前的冲击终于失去平衡,猛地侧翻!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地上滑行,撞碎大量岩石,最终底朝天地停了下来!
“呃啊!”
“操!”
蝰蛇和凯的怒骂声、痛苦的闷哼声从扭曲的驾驶舱里传来!
外面战场上的爆炸声、燃烧声也再次传入耳中!
整个世界从绝对的死寂瞬间变回喧嚣的地狱!
【 protocol ‘阴影’ 运行中。能量水平:0.1%。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提示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躺在颠倒的车厢里,剧烈地喘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痛。
结束了?
又一次……
“零!零!你没事吧?!”阿响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一堆杂物里爬出来,惊恐地跑到我身边。
驾驶舱那边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蝰蛇和凯似乎正在艰难地从变形的舱室里爬出来。
“刚才……刚才怎么回事?!”凯的声音充满了惊骇和不解,“那道光……怎么突然没了?!那个狙击手……”
“别废话!先离开这鬼地方!”蝰蛇的咆哮声打断他,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喘息和……一丝极深的惊悸?
他砸开了变形的车厢后门,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瞬间涌了进来。
他先是极度警惕地、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外面依旧危险的战场,然后猛地回过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瞬间钉死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机械义眼疯狂闪烁,红光几乎要灼穿我的皮肤!那只正常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火热的贪婪和恐惧!
他看到了!
他肯定看到了刚才那超出理解的一幕!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砂轮在摩擦钢铁,“刚才……做了什么?!”
我蜷缩在角落里,抱着疼痛不堪的身体,低下头,避开他那几乎要将我解剖的目光,声音微弱:“我不知道……爆炸……我就晕过去了……”
苍白的谎言。
蝰蛇死死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那只机械义眼发出高频的、几乎要过载的嗡嗡声。他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外面的枪声和爆炸声似乎正在逼近!还有其他掠夺者在靠近这片区域!
“带上‘货’!还有她!走!”蝰蛇极其艰难地压下眼中的骇浪,对着凯厉声吼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从三号撤离点走!快!”
凯脸色苍白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但他没有犹豫,迅速割开固定帆布的绳索,露出了下面那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表面光泽更加温润的金属箱体——那个被“我”稳定并锁定的信标。
他将沉重的金属箱背在身上,然后又伸手来拉我。
“能走吗?”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咬着牙,忍着全身的剧痛,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蝰蛇已经率先冲出了侧翻的车厢,手中的重型能量枪对着某个方向猛烈开火,压制着可能存在的敌人。
我们跟在他身后,踉跄地冲入硝烟弥漫的战场。阿响也紧紧跟随着。
脚下的地面布满残骸和焦黑的尸体。空气灼热,带着血肉烧焦的可怕气味。
蝰蛇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带着我们在巨大的岩石和燃烧的残骸间快速穿梭,躲避着流弹和不时发生的殉爆。
最终,我们冲进了一个隐蔽的、被爆炸震塌了一半的岩石裂缝。
裂缝深处,果然藏着另一辆看起来更不起眼、但速度极快的悬浮梭车。
“上车!”蝰蛇吼道,自己跳上了驾驶位。
凯将那个金属箱死死固定在后座,然后把我推上车。阿响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引擎发出压抑的低吼,悬浮梭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裂缝,沿着一条极其险峻、几乎不是路的山坳,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将身后的厮杀和爆炸声远远甩开。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众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
蝰蛇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机械义眼不断扫视着后视镜,似乎同时在观察道路和……我。
凯抱着武器,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阿响则蜷缩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
我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
但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沉默的车厢里酝酿。
我能感觉到,蝰蛇那探究的、火热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背上。
【 protocol ‘阴影’ 运行稳定。能量水平:0.1%。】 【警告:持续处于高关注度环境。暴露风险缓慢提升。】
提示音冰冷地陈述着现状。
悬浮梭车在昏暗的地下隧道中疾驰,最终悄无声息地滑入工坊隐藏的升降平台。
平台上升,工坊的金属墙壁再次合拢,将外面的血腥和危险暂时隔绝。
压抑的沉默被打破。
蝰蛇猛地从驾驶座上转过身,那只机械义眼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死死盯住刚刚走下车的我。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复杂,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拿出来。”蝰蛇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平静,向我伸出手。
我一怔。
“那个能量核心。你之前修好的那个。”他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沉默地从工装口袋深处,掏出那个之前被他视为“完美”杰作的小型能量核心,放在他摊开的、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掌上。
蝰蛇看都没看那核心一眼,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我的眼睛。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工作台上一个结构复杂、带着尖锐探针的能量检测仪,粗暴地、直接刺入了那能量核心的内部!
滋滋——
检测仪的屏幕疯狂跳动着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蝰蛇那只正常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疯狂的兴奋而剧烈扭曲!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能量回路完美闭环……损耗无限接近于零……材料疲劳度被逆转……这根本不是维修!这是……重构!是神迹!”
他猛地抬起头,机械义眼的红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呼吸变得粗重无比: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种力量……刚才在车上……也是你做的,对不对?!别说谎!我的仪器不会骗我!我的眼睛也不会!”
恐怖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袭来!
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武器。
阿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知道,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迎着他疯狂的目光,声音因为虚弱而低微,却异常清晰:“我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蝰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拥有这种力量……你觉得你还能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吗?”
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将脸凑到我的面前,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和威胁: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把你的秘密交出来!我可以保护你!否则……‘公司’、‘鬣狗’、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秃鹫……他们会把你撕成碎片!连渣都不剩!”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
嘀嘀嘀——
工坊主控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通讯器,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不是普通的频道!那幽蓝的光芒……和之前“希望之星”残骸的光芒……和“守墓人”打开通道时的光芒……极其相似!
蝰蛇的脸色猛地一变!瞬间收起了那副疯狂的逼问姿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警惕和凝重!他甚至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脏污的围裙。
他快步走到主控台前,深吸一口气,才按下了接通键。
没有视频,只有音频。
一个冰冷的、略带电子合成感、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和古老气息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工坊里:
“‘蝰蛇’。”
仅仅两个字,就让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工坊主人微微弯下了腰,语气变得异常恭敬甚至……畏惧:
“……是的,‘大人’。请您指示。”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问出了一个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的问题:
“你工坊里的那个‘异常能量源’……”
“……”蝰蛇的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额头渗出冷汗,“……大人,您是指……”
“她。”那个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直接点明,“看住她。‘墙’的波动因她而起。‘守墓人’传来了讯息。”
“她……是‘钥匙’。”
钥匙?!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守墓人?!他传来了讯息?他知道我在这里?!他还说了什么?!
蝰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显然,“钥匙”这个词的含义,远超他的想象!他看我的眼神,从贪婪和威胁,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深深的恐惧!
“可是……大人……‘钥匙’不是已经……”他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语。
“看住她。”那个冰冷的声音重复道,不带一丝情绪,“等待‘时机’。”
“在她‘成熟’之前,或者……在‘回收部队’找到她之前。”
“别让她落到‘公司’手里。也别让她……死了。”
通讯戛然而止。
幽蓝的光芒熄灭。
工坊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蝰蛇僵在原地,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
凯已经完全呆住了,张着嘴,看看我,又看看蝰蛇,似乎无法消化刚才听到的信息。
钥匙?回收部队?成熟?
我只是……想活下去……
为什么……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工坊那冰冷的、布满油污的金属天花板。
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至高之处,无数双冰冷的、注视着的……
眼睛。
【生存……】
提示音如同最终审判,在空寂的脑海里回荡。
【……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