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的余音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死寂的工坊里,勒得人喘不过气。“钥匙”。“回收部队”。“成熟”。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扎进我已经千疮百孔的神经。
蝰蛇背对着我们,宽厚的肩膀僵硬地微微起伏,那件沾满油污的皮围裙此刻看起来像一副沉重的枷锁。他缓缓转过身,机械义眼的红光不再咄咄逼人,反而透着一丝被巨大压力碾过的涣散和……深深的忌惮。他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件奇货可居的“宝贝”,而是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引爆、并将周围一切炸得粉身碎骨的……不定时炸弹。
凯的脸色苍白如纸,下意识地远离了我几步,之前那点探究和好奇被纯粹的恐惧取代。他显然知道“钥匙”和“回收部队”意味着什么,而那含义足以让这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少年肝胆俱裂。
阿响完全在状况外,但空气中凝重的恐惧感染了他,让他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 protocol ‘阴影’ 运行稳定。能量水平:0.1%。外部压力指数急剧升高。建议:绝对顺从,降低存在感。】提示音冰冷地给出最“理智”的建议。
顺从?如何顺从?成为待宰的羔羊,等待那个所谓的“时机”?
蝰蛇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沙哑地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极度疲惫的粗暴:“凯,带她去‘静滞舱’。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静滞舱?那是什么?
凯如蒙大赦,立刻上前,声音紧绷:“跟我来。”
我没有反抗的余地。跟着他,走向工坊更深处,一扇我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厚重的、带着复杂气密阀门的金属门。蝰蛇站在原地,没有跟来,只是用那只机械义眼死死盯着我的背影,直到门缓缓滑开,又沉重地关上。
门后,是一个狭小、纯白的房间。没有任何工具,没有任何杂物,只有房间中央一个类似医疗舱的、连接着无数管线和传感器的透明棺椁。空气冰冷,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不安的“洁净”感。
“进去。”凯指着那个棺椁,声音干巴巴的,不敢看我的眼睛,“这是老家伙以前用来处理……一些特殊‘废料’的地方。能隔绝几乎所有能量信号和生命体征。在你‘成熟’或者……那什么‘部队’来之前,这里最安全。”
最安全的囚笼。
我看着那冰冷的、如同水晶棺一般的装置,胃里一阵翻搅。
但别无选择。
我默默地走过去,躺了进去。内部是柔软冰冷的凝胶材质,完美贴合身体曲线。透明的舱盖缓缓合拢,发出气密锁死的轻响。
嗡——
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一种冰冷的液体从身下的孔隙中缓缓注入,很快淹没了我的脚踝、小腿、腰腹……带着一种轻微的麻痹感,试图让我陷入沉睡。
【检测到强效镇静剂及神经阻断剂。启动代谢中和……】提示音微弱地抵抗着。
我没有完全沉睡,意识被困在一片冰冷的模糊之中。感知被严重削弱,只能勉强“听”到舱外极其微弱的动静。
似乎过了很久。
舱盖被无声地滑开。
麻痹感渐渐退去。我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凯站在舱边,脸色依旧不好看,手里端着一支营养膏和一小瓶水。
“吃。”他简短地命令,眼神躲闪。
我坐起身,默默地接过,机械地吞咽。味道如同嚼蜡。
“外面……怎么样了?”我沙哑地问。
凯抿了抿嘴,低声道:“老家伙把自己关在工作室,谁也不见。‘公司’的巡逻队昨天来下层区搜查过,说是追查运输队遇袭的事,被老家伙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了……但他們肯定起疑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还有……别的频道也在传……说‘墙’最近很不稳定,偶尔会传来……怪响。有人在‘巨口废料场’那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像是从‘墙’那边溜过来的……”
墙的不稳定?是因为我吗?还有东西溜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得走了。老家伙让你‘醒’了就去废料处理区找他。”凯似乎不想再多说,匆匆收拾好东西,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静滞舱。
废料处理区?那是阿响干活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镇静剂余味的空气,拖着依旧虚软的身体,走出静滞舱,走向工坊那嘈杂肮脏的区域。
巨大的粉碎机轰鸣着,将各种金属废料吞噬、挤压、撕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金属粉尘和机油燃烧后的恶臭。阿响正吃力地将一块扭曲的金属板拖向传送带,满脸满身都是黑灰,看到我过来,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蝰蛇果然在那里。他站在一台巨大的压缩机旁,背对着我,似乎正在检查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更加憔悴,眼窝深陷,那只机械义眼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些。但他看我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那里面混合着恐惧、贪婪、警惕,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疯狂的期待?
“醒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刻意的平静,“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低声回答。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轰鸣的机器,最后落在我身上,“‘静滞’只能暂时屏蔽信号。要想真正躲过‘公司’和那些鬣狗的鼻子,你需要更深层次的‘伪装’。”
他指了指那台巨大的、布满油污的压缩机:“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学习如何处理‘特殊废料’。”
特殊废料?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蝰蛇的影子。他不再让我接触精密的仪器,而是将我带到了工坊最底层、防护最严密的一个区域。这里堆放的,不再是普通的金属垃圾,而是一些散发着微弱但诡异能量波动的、奇形怪状的物品。
有破碎的、内部镶嵌着生物组织的机械残骸;有不断变换颜色、散发出精神污染波纹的水晶碎片;甚至还有一些被禁锢在透明容器里、依旧在缓慢蠕动的肉块或能量团!
这些东西……都带着“墙”那边的气息!是真正的“异常”造物!
蝰蛇的工作,就是将这些危险的“废料”进行拆解、净化,提取出其中尚可利用的稀有材料或能源,同时将无法处理的危险部分送入那台巨大的压缩机,彻底湮灭。
这是一个游走在刀尖上的行当。每一次操作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而我的“学习”,就是在他处理那些最不稳定、最危险的部件时,站在旁边。
“感受它的能量结构。”“预测它的崩溃节点。”“用你的‘方式’,让它‘安静’下来。”
他不再逼问我的秘密,而是用这种极端危险的方式,逼迫我,引导我,去运用那份我无法完全控制的力量。
每一次,当那些危险物品即将失控爆炸、或者散发出强烈的能量波动时,我都能感觉到蝰蛇那紧张而炽热的目光。
他在观察。他在记录。他在……测试。
测试我的极限,测试那份力量的本质。
而我,在生死压力下,对灵魂深处那点碎片的“调用”,变得越发艰难和……熟练。虽然依旧无法主动掌控,但在致命威胁下,那种基于本能的、“定义”和“否决”的规则之力,似乎响应得更快了一丝。
【 protocol ‘阴影’ 负荷加剧。能量水平波动:0.09%—0.11%。】提示音不断警告。
我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每一次使用,都可能引来更可怕的注视,都在加速那未知的“成熟”。
但我没有选择。停下,就是立刻被这些危险的“废料”吞噬。
这天,蝰蛇在处理一个尤其不祥的物品——一个不断渗出黑色粘液、内部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眨动的金属肉瘤。即使隔着防护罩,都能感受到那令人疯狂的恶意。
他的工具刚触碰到它——
嗡!!!
肉瘤猛地剧烈膨胀!表面的金属扭曲撕裂!无数漆黑的、如同触须般的阴影从中爆发出来,疯狂抽打、侵蚀着防护罩!整个工作台的警报器发出刺耳的尖叫!
“压制它!”蝰蛇对着我低吼,手中的能量切割器发出过载的火花!
那漆黑的阴影几乎要冲破防护!浓郁的恶意如同冰水灌入我的大脑!
【致命威胁!触发规则防御!】提示音尖锐到破音!
就在那力量即将不受控制涌出的刹那——
工坊上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整个地下工坊剧烈震动!顶部的照明灯管瞬间爆碎一半!灰尘和碎屑如同暴雨般落下!
“敌袭?!”凯的惊叫声从通讯器里传来,夹杂着激烈的能量武器交火声和爆炸声!
“不是公司的人!是……是别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阵刺耳的杂音取代!
袭击?!在这个节骨眼上?!
蝰蛇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那个快要失控的肉瘤,猛地扑向主控台!
而就在他分神的这零点一秒!
防护罩在那黑色阴影的疯狂冲击下,砰然碎裂!
无尽的、冰冷的、充满吞噬欲望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向我扑来!
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清晰!
【——否定——!】
灵魂深处的碎片,基于绝对的自卫本能,咆哮着做出了回应!
一股无形的、漠然的规则之力瞬间降临!
那扑来的黑暗,连同其中蕴含的疯狂意志,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火焰,瞬间凝固、失色、崩解成最原始的、无害的虚无!
甚至连那个作为源头的金属肉瘤,也一同化作了飞灰!
危机瞬间解除。
但我却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用了……又用了……在这么近的距离……在这么大的动静下……
蝰蛇猛地回过头,看向我这边,又看向已经化为飞灰的工作台,机械义眼疯狂闪烁,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狂喜?
但他立刻压下情绪,对着通讯器咆哮:“凯!报告情况!哪里来的攻击?!”
通讯器里只有嘶嘶啦啦的电流杂音和更猛烈的爆炸声!
“妈的!”蝰蛇咒骂一声,猛地从武器架上抓起一把重型能量枪,扔给我一把老旧的脉冲手枪,“跟上!看来有客人不想等了!”
他眼神凶狠,那只正常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不管来的是谁,想动我的‘钥匙’……”他拉响枪栓,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吼,
“都得先问问老子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