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议事厅里的空气已经冷得像淬了冰。
沈知远站在红木长桌的一头,身后是三位面色各异的董事,他们联名的提案就摆在桌子中央,像一封战书。
他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说出的话却能将人凌迟:“老夫人,楚氏百年的基业,总不能建立在一份经过剪辑、真伪难辨的录音上。我们提议启动家族仲裁委员会,重新核定继承权,也是为了楚家的未来着想。”
他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祖母端坐在主位,手中盘着一串佛珠,许久没有作声。
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那三位董事的眼神在我与沈知远之间游移,显然是在估量风向。
终于,祖母停下捻动佛珠的手,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月吟,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父亲立下遗嘱时,神志是清醒的?”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于我,像无数根针。
我能感觉到沈知远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他笃定我拿不出任何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反驳,议事厅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勾勒出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是韩松,楚家的老管家,他拄着一根梨花木手杖,步履虽缓,脊背却挺得笔直。
跟在他身后的,是陆屿舟。
他的出现,让空气中紧绷的弦又拉紧了几分。
“我能证明。”韩松的声音带着老者特有的沙哑,却掷地有声。
他走到桌前,目光直视沈知远,没有丝毫退避。
“我是2023年6月17日,楚董签署遗嘱时的现场见证人之一。另一位见证人……是已经过世的吴秘书。”
沈知远的脸色终于变了,温和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韩叔!您早已退休,按照规矩,无权参与任何家族事务!”
“规矩是人定的,但法律在。”韩松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证处火漆印。
“我今天不是以楚家老管家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身份,为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作证。这份,是我当时留存并公证的现场笔录。”
那一刻,我看到沈知远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午后,我把自己关在父亲的书房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水的味道,我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旧文件,试图从这些冰冷的纸张里找到一丝父亲的温度。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陆屿舟走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短信截图,发送人是老吴,时间是他意外去世前的半小时。
短信内容很短,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录音有假,小心沈。真正的钥匙,在月吟的表盘下。”
我的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抬起左手,看着腕上这块父亲送给我的成人礼。
我从未想过,这块看似普通的腕表里,竟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我用指甲小心地旋开表盘后盖,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微型芯片静静地躺在凹槽里。
数据恢复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当完整的视频终于出现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视频里,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
他看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楚雄,在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决定将楚氏集团的全部股份及管理权,交予我的女儿,楚月吟。但有一个唯一的附加条件——她必须选择一个她完全信任、并且能力足以与她并肩而立的人,共同执掌楚氏的未来。楚氏,需要的是双核驱动,而不是独木支撑。”
视频的最后,父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温柔地看着我:“月吟,别怕,按你的心意去做。”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过脸颊。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他不是要给我一副沉重的枷锁,而是给了我选择的权利和并肩的战友。
“你打算把这个公开吗?”陆屿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担忧。
我擦干眼泪,摇了摇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如果我用它来证明自己,就又落入了他的圈套,再一次被动地接受‘规则’的审判。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任何人定义。”我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祖母的电话,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祖母,如果您坚持要开仲裁会,我可以参加。但请您替我转告他们一句话——我不是来请求他们认可的,我是来给楚氏,定新规矩的。”
傍晚,集团顶楼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韩松的公证笔录已经让沈知远阵脚大乱,几位摇摆的董事也开始重新掂量。
眼见大势已去,沈知远忽然抛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一击。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陆屿舟:“我还有一件事要说!陆屿舟在楚董病重期间,曾多次私下接触赵氏集团的赵小满!他涉嫌勾结敌族余孽,其心可诛!把楚氏交到这种人手里,你们放心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陆屿舟已经平静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沈知远,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公放键。
一段清晰的通话录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是沈知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利诱:“……赵明川,你在里面好好待着。只要你能让你女儿那边拖住楚月吟,别让她顺利接手,你儿子在海外账户的资金,照常分红,一分都不会少。”
录音里的另一个声音,正是赵氏前任董事长,如今正在狱中服刑的赵明川。
全场哗然。沈知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成了死灰色。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前,解下腕上的手表,轻轻放在冰凉的桌面上。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沈知远的脸上:“从今天起,楚氏不再设立所谓的‘唯一继承人’。”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董事会将设立‘双主席制’。我,楚月吟,作为第一主席。同时,我任命陆屿舟先生,为楚氏集团联合董事长。”
我没有再看室内众人震惊的表情,而是转身望向窗外无边的暮色,轻声说道:“祖母,您总说我不懂什么是家族。可您忘了,真正的家族,从来不是血脉相连的囚笼,而是那群在危难时,愿意毫不犹豫为你挡下刀子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赵小满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谢谢你们。从今天起,我终于有勇气说,我不想再姓赵了。”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的表情,心中却在低语:“猎手终有归处……而我的棋盘,从始至终,只容得下唯一的一颗心跳。”
夜色渐深,这场漫长的战役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可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征服了敌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家人的心。
而真正重要的那场谈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