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医院大门,凌晨四点的冷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
胜利的快感并未如期而至,胸口反而有些空荡,像是拔掉了一颗烂了很久的牙,疼过去了,只剩下豁然的缺口。
一辆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陆屿舟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他是我父亲生前亲手提拔的特助,如今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
“上车吧,天快亮了。”他言简意赅。
车内暖气很足,他递给我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
“韩松老师那边已经走完程序,经侦支队连夜提审了沈知远。”
我拧开杯盖,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他开口了?”
“开口了。”陆屿舟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以为自己手里还有筹码,想用董事会的‘集体意向’来换取宽大处理。他说,他背后的人,是你二叔,楚靖安。”
这个答案在我意料之中。
沈知远不过是二叔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一条吠得最凶的狗。
狗被打断了腿,主人自然就露了出来。
“董事会那几位呢?”我问。
“都回家安抚夫人去了。”陆屿舟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比起楚氏的股权,他们现在更关心自己的婚姻和名誉。张叔送去的匿名信,火候刚刚好。”
我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拿出手机,给董事会群组里的每一个人,单独发了一条消息:“各位叔伯,家事不扰外人。祖母康复前,一切照旧。”
没有威胁,没有质问,甚至带着一丝晚辈的恭敬。
但他们都明白,“家事”两个字的分量。
这意味着,我将把这场风波定义为楚家的内部清理,而不是商业斗争。
他们如果聪明,就该立刻与楚靖安划清界限,闭上嘴,安分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祈祷我不会追究。
车子没有回我的公寓,而是重新驶向了楚家老宅。
祖母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回了普通病房,但她坚持要回家。
她说,医院的味道,让她想起爷爷去世的那天,不吉利。
我推开她卧室的门时,她正醒着,张叔侍立在一旁,为她掖好被角。
看到我,张叔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祖母的眼神比在医院时清明了许多,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球里倒映出我疲惫的身影。
“沈知远那杯茶,太凉,也太急了。”
“是。”我走到床边坐下,“但他不是自己想喝,是有人递给了他。”
“你二叔,从小就喜欢藏东西。”祖母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吃的、玩的,他都喜欢先藏起来,以为别人不知道,等所有人都忘了,再拿出来当成自己的。他以为,楚家这份家业,他也能这么藏起来。”
我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这才是祖母真正要对我说的。
之前的一切,无论是冷漠还是考验,都只是序幕。
“你父亲的书房,西墙上挂着一幅《寒江独钓图》,是前朝大家的仿品,不值钱,却是你爷爷当年亲手挂上去的。”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画后面,有一个老式保险柜,钥匙早就没了,用的是一对鸳鸯锁。密码……是你爷爷和你父亲的生辰八字,错开一位相加。”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二叔不知道密码,这些年他想尽了办法也没打开。但他不知道,那把锁,你父亲早就换成了指纹加虹膜。只有你,能打开。”祖母的呼吸有些急促,“里面没有钱,只有一本账。一本……你二叔和外面那些人,这么多年来‘藏’起来的东西的账。”
她缓缓闭上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
“我累了。想让你父亲画里的那座春山,安静一会儿。”
我俯下身,替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件珍贵瓷器上的灰尘。
“您好好休息。这壶茶,我会亲自烧水,亲自沏。保证,水是滚的,叶是新的。”
走出卧室,我看到陆屿舟已经等在走廊的尽头。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我。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即使我们相隔不过十米。
电话接通,我对着听筒,一字一句地说道:“屿舟,去一趟老宅西院,父亲的书房。带上最好的律师和会计师团队。告诉他们,准备审计一场……长达二十年的贪墨案。”
挂断电话,我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茶壶换了,茶叶也该换了。
楚家的这杯新茶,得用新叶来泡,才能去尽陈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