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雾升腾，遮掩住韩松镜片后一闪而过的锐利。
他放下那份薄薄的复印件，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与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隔绝开来。
“这份保释理由，与其说是借口，不如说是宣战书。”
我将一杯沏好的龙井推到他面前，碧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宛如一场无声的演出。
“沈知远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跟在我父亲身边二十年，最擅长的就是将劣势包装成筹码。他知道，一旦坐实了伪造文件、意图操纵董事会的罪名，他不仅会身败名裂，更会失去在楚家盘根错节二十年的所有根基。”
韩松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所以他要抢在司法程序前，先在舆论和家族内部的道德高地上将你一军。用‘继承人精神状况’这个议题，看似是为了集团的稳定，实则是孤注一掷地攻击你作为掌舵者的合法性。”
我笑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那正好——这场戏的主角既然已经自己走到了聚光灯下，我们又何必吝啬一个舞台？苏晚已经联系了周慕云，邀请她以独立观察员的身份列席基金会的年度听证会，并且明确承诺‘全程录音录像，不删减、不干预’。”
韩松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中抬起，直视着我：“你不怕她说错话？周慕云的笔，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
我指尖轻点细腻的白瓷茶盏，感受着那份温润的凉意。
“她不是我的棋子，是观众。我要的不是一篇对我歌功颂德的报道，而是一个最挑剔、最真实的见证者。观众越真实，演员的每一次失误才会被放大得越清晰，这场戏，才会越好看。”
下午两点，基金会会议厅内空气凝滞。
沈知远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只是眼下的乌青和略显松弛的领口暴露了他的疲惫。
他站在发言台前，面对着长枪短炮和一众或审视或同情的目光，声音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楚小姐年轻有为，这点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一家成熟的企业，其治理结构不能完全寄托于某个人的意志，尤其是当其个人健康状况存在疑虑时，我们必须启动应急预案……”
他的话语在偌大的会议厅里回响，一些不明就里的与会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他准备抛出那份所谓的“心理评估报告”作为重磅证据时，苏晚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羊毛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席台前，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主持人面前。
那是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市卫健委正式函件。
函件内容简洁明了：编号为CT20240417的心理评估报告，经核实系伪造文件。
原报告署名医生李维，现已移民海外，并通过律师发来视频公证声明，称其“从未出具过任何针对楚氏集团董事长的此类文书”。
一瞬间，全场哗然。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将沈知远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照得无所遁形。
我依然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先生，”周慕云的声音清冷而犀利，她站了起来，手中的录音笔直直地对着台上，“请问，您刚才提到的那份关键报告，其来源是否涉及您所不知道的刑事造假？您基于一份伪造文件召开此次听证会，是否涉嫌恶意引导、操纵董事会决策？”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沈知远钉死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却只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
韩松适时起身，以合规顾问的身份，不带任何感情地建议：“鉴于沈知远先生可能涉及严重法律问题，为保证会议的公正性，我提议暂时中止其参会资格。”
这场闹剧最终以一种荒唐的方式无果而终。
而会议直播的精彩切片，在三小时内，毫无悬念地登上了热搜前三。
晚间九点，楚家老宅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张叔将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低声汇报：“小姐，沈知远刚通过他的私人律师，向集团提交了辞呈，申请辞去所有关联企业的顾问职务。同时，他名下控股的公司正在市场上挂牌，准备出售其持有的所有楚系外围公司股份。”
我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没有去看那份辞呈。
我的指尖正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扣，那是父亲留下的旧物。
多年前，沈知远曾借口拜访祖母，将这枚玉扣“无意”遗落在祖母的房间里，借此营造出他与父亲亲密无间、深受托付的假象。
如今，这枚见证了他野心与算计的玉扣，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
“他以为，退一步，就能保全所有吗？”我轻声问，像是在问张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叔垂首，恭敬地回答：“他今晚约了周慕云在‘云顶会’见面，说是要‘还她一个人情’，大概是想通过她发布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言论，做最后的体面。”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那就让周记者再写一篇报道，标题就叫——《一个旧时代幕僚的谢幕独白》。记得提醒她，别把故事写得太悲情。毕竟，背叛从来都不是悲剧，它只是一种选择。”
窗外，雨点毫无征兆地密集起来，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陆屿舟的电话，雨声成了我此刻最好的背景音。
“明天我要在董事会上宣布‘家族信托重组计划’，”我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你帮我查一下，董事会里，哪位董事的女儿，最近正在申请英国的心理医学博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陆屿舟简短而有力的回答：“收到。给我一点时间。”
挂断电话，我看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夜景。
沈知远的溃败只是开始，清理掉这些附着在楚家这棵大树上的蛀虫之后，我需要的是更坚固、更忠诚的支撑。
而人心，从来都是最需要精心设计才能获取的资源。
陆屿舟的信息，将是我布下的下一颗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